第 51 章
血衣侯果真厲害,不過半日,便從城外一座無名莊子搜出部分賑濟錢糧,莊子是誰的並不知道,便算是留有餘地,而有此為倚,足以解景陵郡一時燃眉之急,而景陵王雖然試探任荷茗時十分淩厲,卻連夜清點糧草,打包裝車,終於趕在次日正午之前送出城去,由她點出的常景軍一部並方猛靳金揚等人快馬加鞭送往幽雲大營。
任荷茗身子尚未好全,但還是登上城門,目送糧草而去,紫蘇擔憂地道:“郡王君…”
寒風中,少年嘴唇尚且有些蒼白,只是雙眸熠熠,是堅定不退的神采:“來時,我便打定主意留下。只是這場幽雲戰事,郡王殿下第一次掛帥,我便當真分毫不能幫她了。”
紫蘇微微笑道:“郡王君放心。郡王雖未經過實戰,但多年來有主帥講述、眾將教導,耳濡目染,單論排兵布陣,並不會輸,起碼,也是‘紙上談兵’一把好手。”
任荷茗忍不住微微笑了。
為了來日好和鹹安帝交代,任荷茗便算是個人質,住在景陵王府上,這是他來時便想好的,景陵王既然肯出手幫薛鈺,任荷茗也得盡力為她製造些方便。不過景陵王君待任荷茗極好,他曾有一子一女,小女兒不幸早夭,兒子則嫁給了鎮守西南的餘慶之將軍,正是福陵王君的親妹婿,眼下難以得見,景陵王君便是如待親子一般待任荷茗。
處身景陵王府中,幽雲軍的訊息來得格外快速。
幽雲大雪,雪中幽雲軍慣用的火守之法會大打折扣,燕支先鋒軍便趁機攻城,薛鈺為保城門,率軍出城迎敵,燕支先鋒軍領軍乃蔔延,蔔延是燕支有名的猛將,見率軍的是年僅十六七的薛鈺,笑得前仰後合,薛鈺則只是沉靜張弓搭箭,一箭射斷她軍旗。
蔔延大怒,催馬上前與薛鈺求戰,薛鈺卻見好就收,命城上放箭,鳴金收兵,退回城中,於城上輕嘲蔔延軍旗已斷,不如回去修補來日再戰。
次日蔔延再來,薛鈺點樸稜出城應戰,樸稜擅使一手樸家槍法,走馬間戲耍蔔延,挑去她帽子大刀,最終將她活捉入城,薛鈺趁機派出人馬都包裹鐵甲、附帶尖銳鐵角鐵刺的鐵甲營,將燕支先鋒營沖散,而後派兵絞殺,燕支先鋒軍被打得潰不成軍,倉皇逃回大營。
而後薛鈺玩了一手精巧的計謀,將蔔延關在營中時,令精壯兵士給蔔延送正常飯食,卻讓個十三四的小兵偷吃蔔延的剩飯,故意讓蔔延發覺幽雲大營中糧草空虛,又讓樸稜假作因與三皇女爭執、受罰被貶之事心生怨懟,又欲升官發財,所以摸到營中與蔔延合作,約定她放走蔔延,只要求燕支燒殺搶掠之後,她帶兵來救便假作不敵落荒而逃為她掙下軍功。蔔延身為先鋒營將,自然不會是有勇無謀之輩,樸稜甫一將她偷渡到營外,便用樸稜用幽雲軍軍裝偷渡她時配的弓箭指向樸稜,犀利點出幽雲大營中已無糧草,此時此刻燕支大軍襲營不過是費力不討好,樸稜同她做的是空手套白狼的買賣,她才不上這惡當。
樸稜陳說幽雲軍已前往常景城借糧,糧草不日就到,蔔延卻不信,言道幽雲州多年來與朝中關系微妙,燕支清楚得很,哪能這般輕易就借來糧草,然而此時恰巧見信鴿飛過,蔔延當即將其射了下來,果然見信上寫已說動景陵王借糧,十二月初七就能運送到營中。
蔔延這才相信,攜訊息往燕支大軍去了,燕支虛律單於本還謹慎,恰巧景陵郡的燕支探子也傳來訊息,說是幽雲軍先鋒到常景城不過一日,糧草便已清點出城,算一算,確實十二月初七就能抵達軍中。
得知幽雲軍已挨餓多日,又知糧草十二月初七到,虛律單於總算下定決心,讓大王女伊圖和二王女伊利目率軍襲營,伊圖與伊利目是同父所出,其父乃是燕支十八部中最強的伊伐部出身,為虛律單於的金帳大君,二人皆為虛律單於嫡女,只是伊圖居長,一出生便是尊貴的金刀王女,好在二人一父同胞,情分尚算可以。
伊圖與伊利目各自率親信襲營,薛鈺遣老將程星傑前去挑釁伊圖,故作無力敗走,伊圖雖勇猛善戰,但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果然中計,率八千兵士急追猛趕,砍斷營門吊橋的繩索,以為這般就算開啟一條通路,可以趁營門無法閉合時追入幽雲軍大營,伊利目覺察不妙想要阻攔,卻已來不及,只見城上墜下斷龍鐵門,將伊圖八千精兵困在營內。
伊利目欲要救人,卻見幽雲營外兩側的樹林中射來密密如雨的鐵箭,塵土喧天,以為中了埋伏,她生性謹慎多疑,為保燕支實力,當即只得狼狽遁走。
其實幽雲軍中糧草正好足夠吃到十二月初七,所謂糧草空虛不過是做出來騙蔔延的花樣,幽雲軍士並無人知道此事,樹林中只是薛鈺安排的兩千弓箭手,又將牛馬身後綁上樹枝,以戰鼓催動掃得塵土飛揚,算準伊利目的性格備足弓箭恫嚇伊利目的罷了,伊圖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生妹妹棄自己而去,而後樹林中走出來的卻只是兩千士兵而已。
此時薛鈺方登城勸降伊圖,伊圖卻只大罵薛鈺縮頭烏龜,只會使些卑劣手段,堅決不肯投降。
伊圖到底是燕支最為驍勇的皇女,知道斷龍門出不去,便狠下一條心,轉而往幽雲都殺去,幽雲軍不料她這般兇烈,寧死也要拖上幽雲的百姓,便隨薛鈺血戰到底,最終燕支八千精兵,只殺餘伊圖一人。
十二月初八,薛鈺大獲全勝後遣親信前往幽雲後哨通知,後哨方釋放暫時壓下的常景軍糧草,送抵幽雲大營。
燕支大軍此次動用五萬之數,頃刻之間就有八千覆滅在薛鈺手中,不可不謂震懾,金刀王女又被薛鈺捏在手中,虛律單於也不得不投鼠忌器,一時之間士氣大損,無奈敗退入草原深處。
幽雲軍士氣大振,然而薛鈺卻鐵腕壓下軍中的歡騰之氣,迫令幽雲軍嚴陣以待,果然當夜虛律單於便派遣一支精兵企圖救回伊圖,被薛鈺親自率兵逮個正著,如此,幽雲軍對薛鈺更加佩服。
幽雲定下,薛鈺便請旨親自押送燕支金刀王女伊圖回京,鹹安帝自然應允。
如此,於臘月十七,任荷茗踏雪再登城門,總算見到了半月未見的薛鈺,她卸去盔甲,著一色雪白狐裘單人獨騎打馬而來,皎雪驄輕捷踏過尚未掃清積雪的官道,輕咴一聲揚起前蹄停在城下,薛鈺挽馬停身,仰起頭來看任荷茗,鮮紅似血的發帶飛揚風中,益發顯得面容驚塵絕豔,於點滴清雪之中靜謐一笑。
伊圖及一眾押運她的幽雲軍士都在常景城外十裡等著,薛鈺率親兵來城下,請景陵王派常景軍前去交接,負責景陵郡內的護送。她身有虎符,又押運著伊圖,須得回京複命,不能與任荷茗一起回京了,快馬獨騎而來只為湊出與任荷茗說話的時間。
任荷茗趕到城門下,張口便問薛鈺:“郡王可有受傷?”
薛鈺大約想到他會這樣問,只是笑得微微,若一絲朗月清暉:“一點小傷,是最後擒拿伊圖之時,她挑釁我下場,稍稍劃破了手臂,不是什麼大事。”
任荷茗看向她兩臂,試圖找出她究竟傷在哪裡,只是隔著厚衣服,實在也看不出什麼來,薛鈺只輕輕點點自己的左臂示意傷處,並輕柔解釋:“放心,傷口已經結痂,只等著長好了——只是恐怕要留疤了,你嫌不嫌棄?”
任荷茗搖搖頭,一搖頭才發現,眼裡的淚掉了出來:“不嫌棄。”
薛鈺輕嘆一聲,道:“怎麼還哭了?”
說著看看四下無人,抬手輕輕蹭去任荷茗臉頰上的淚珠——她的手,似乎比前些日子粗糙了些:“別哭。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任荷茗不語,只抬手輕輕摸了摸皎雪驄,像是感謝它對薛鈺的照顧,皎雪驄似乎也明白,輕輕用額頭貼住任荷茗的臉頰。
薛鈺笑道:“還要多謝你。若不是你求得糧草,幽雲軍只怕難以為繼。委屈你為我在景陵城做了人質。”
任荷茗搖搖頭:“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倒希望下次我能一直陪著你。”
薛鈺笑笑,摸摸他的臉,眼中閃動著瑩亮的光彩。
此時薛鈺的親兵已追了上來,薛鈺便與景陵王交接去了,任荷茗與靳金揚先前雖只同行了三日,但因情況特殊,她對任荷茗頗有幾分敬意,銀鞘更不必說,二人下馬行禮,一眾親兵也都跟著下馬行禮,而後將被關在馬車中的伊圖押送進了常景城,只剩下銀鞘還留在任荷茗身邊,將這幾日發生的事細細與任荷茗說來。她本就活潑話癆,講起她家郡王的事兒來更是眉飛色舞,不知有沒有加油添醋,總之將幽雲軍中的兇險娓娓道來,任荷茗這才將軍中事知道個七七八八。
銀鞘說罷,又正色道:“郡王君對幽雲軍有大恩,還請再受銀鞘一拜。”
任荷茗連忙擺手,道:“本君與郡王原是一體,分內事,擔不起這禮。”
銀鞘卻道:“原是軍中姐妹們託付,還請郡王君受禮。”
任荷茗無奈,只得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