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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第 52 章

先前天寒地凍,任荷茗一路趕路,沒少受累,這回除卻擔憂薛鈺,下定決心必得回京過年,倒也沒有別的牽掛,便走得慢一些,如此趕在臘月二十九,任荷茗終於回到了崑山侯府,任泊峻見了這個兒子,見他清瘦了許多,雙眸愈發明亮,只注視良久,最終輕嘆一聲,道:“回來就好。”

任荷茗微微垂首,說不得有些眼眶發熱。

此後去祖父魏氏處,魏氏望著任荷茗,禁不住眼眶含淚,只一連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與母親在一起時不覺得,一見到祖父,任荷茗便想起這些日子來見過的遍野餓殍,滿目瘡痍,想起這些日子來經受的辛苦勞頓和提心吊膽,不由得伏在魏氏懷裡掉淚,他曉得祖父心疼他身為蘭陵郡王君的不易,興許,也有些後悔與這當初默默無聞的郡王結親,然而事已至此,沒有別的話可說,任荷茗哭過,便想法子逗魏氏開心,魏氏眼底雖還有憂色,卻到底笑一笑。

任荷茗回來,最開心的人除了祖父魏氏,自然是他阿姐,只不過他到任蘊琭的小院中時,除卻含笑迎出來的任蘊琭,更在她身後看到了一位著縷銀玉黃廣袖衣衫的女子,那女子面若好玉,生得一雙丹鳳妙目,笑意吟吟,瞧得出是難以得見的靈秀女子。

要說任荷茗並不該多見外女,但阿姐卻並沒有要避忌的意思,抬手向任荷茗介紹道:“這位便是京兆尹王雪子王大人。”

任荷茗於是瞭然:王雪子冒險救了樸家三少君,如今已與阿姐是結義之好,通家相見——任蘊琭的通家,基本也只任荷茗一人——便是任蘊琭對這位結義姐妹的尊重,王雪子含笑躬身,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道:“微臣拜見蘭陵郡王君。郡王君大義,一路車馬勞頓,身體可還好?”

任荷茗頜首回禮,道:“我身子還算結實,無礙的——辛苦大人推舉的平安鏢局一路護送,還要謝過大人。”

王雪子笑道:“郡王君身子無礙便好。至於平安鏢局,這本是她們的生意,郡王君肯賞臉採用,又付以重金,微臣還要替她們拜謝郡王君才是。——今日是臘月二十九,明日除夕,郡王君還要進宮守歲,想必辛苦,微臣便不打擾了,還請郡王君好好歇息。”

她說罷告辭,任蘊琭命石開送她出去,任荷茗瞧著王雪子離去的背影,好奇問任蘊琭道:“阿姐可也見過王大人的父兄夫侍了?”

將來京中有什麼,任荷茗也好照應一二。

“她是孤女,家中只一個側室,她說膽子小,便沒有見。”任蘊琭隨口答了,這才得空好好瞧瞧任荷茗,道,“你可是膽子大。千萬記得,來日陛下問起來,你萬萬不要託大,只許說是你貪玩去幽雲都探望善常公主,後來戰亂起,也只是讓蘭陵郡王的親兵順道護送你回安全的常景城。”

以阿姐對任荷茗的瞭解,她果然猜到他在其中摻合了一把。

任荷茗笑笑:“阿茗自然懂得。這些話沒人會往禦前說,說了,陛下也不會信的。”

更何況,血衣侯會攔著的。

說話間,聽得外頭石開侷促的聲音:“憐公子,憐公子您真的不能…哎!憐公子!”

任荷茗聞聲抬頭,只見一人撩開垂簾,那人膚色蒼白得近要透明,襯著象牙白的衣衫,隱隱可看出血脈的淡青,腰間一把鮮豔醒目的朱縧束著壓裙的玉佩,更加顯得他身量纖瘦柔弱,似雪中不當時節的一朵玉簪花,不過也正是因為病弱清瘦,益發顯得面上一雙桃花魅眼極大極美,顧盼生輝,不是旁人,正是魏家三房長子,向來對任荷茗最好的憐兒哥哥。

魏憐兒走進來,身後的小侍金蜂兒手中端著的木盤上是兩盅羹湯,他要行禮,任荷茗忙扶住他:“憐兒哥哥體弱,快免禮。”

他則道:“自你做了郡王君,我還不曾向你見過禮,這等禮數,如何失得?——憐兒拜見蘭陵郡王君,郡王君金安。”

任荷茗拗不過他,只得待他行罷禮將他牽到炭盆附近坐下,道:“憐兒哥哥是什麼時候來的?今冬寒冷,身子可還好?”

“尚好。”魏憐兒微微而笑,眼光輕輕飛了任蘊琭一眼,“還是我們茗兒好,知道心疼人。”

任蘊琭神色有些尷尬無奈,卻說不得什麼,魏憐兒招招手讓金蜂兒上前,端下一碗牛乳燕窩給任荷茗,道:“知道你喜歡牛乳,飯前先吃這個暖暖胃,這些日子來,你定是沒有少受苦。我呢,別的本事沒有,唯有久病成良醫,最懂得保養,有我在,你好好養著,保證不出一個月,就白白胖胖的。”

說著又指著另一碗對任蘊琭說:“喏,那個桂圓的是你的。”

任蘊琭愛吃桂圓,魏憐兒那盞桂圓紅棗燕窩羹熬得桂圓晶瑩,紅棗鮮亮,紅紅白白的十分誘人,任蘊琭固然不願接受魏憐兒的心意,但伸手不打笑臉人,魏憐兒從未做過什麼出格的事,任蘊琭也就不打算和他翻臉,一時間想不出拒絕的理由,便一言不發地端了羹湯坐到一邊吃去了。

魏憐兒見任蘊琭吃了他的湯,臉上露出笑意來,他生得美,如此一笑,臉上的嬌弱病氣也不顯了。

任荷茗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阿姐。

他挺能理解的。在任荷茗看來,世上女子實在太多薄倖,深情太難得,多的是多情、移情、無情,輕易蹂躪踐踏一個男子的一生,對她們來說幾乎沒有任何代價。像任蘊琭這樣對自己的心意鄭重其事的女子,實在少之又少。

魏憐兒實在是很好的人,相貌生得美,人又溫柔體貼,除卻身子不好,並沒有別的毛病,任荷茗幼時身子也不好,魏憐兒與他同病相憐,向來對他十分寵慣,總有好吃好喝的給他,即便魏憐兒的母親職位不高,比起任荷茗來手頭拮據,也總是惦記著送任荷茗各種好玩的小玩意兒。若是依任荷茗,魏憐兒既不是那等愛生事、排擠算計攪得家宅不寧的,也不是那等沒有分寸享樂無度的,給任荷茗做個姐夫是極好極好的,任蘊琭卻始終對他無意。

任荷茗早已做過那不識趣的人,曾經問過任蘊琭為何不喜歡魏憐兒,任蘊琭無奈嘆息,答道:“魏長公子冰雪聰明,只是礙於身子不好,家裡只勉強讓他學了主夫之道,此外字認得不多,讀男則男訓都有些勉強,更不必說,聖賢奧妙之理。他母親雖然忠純,卻終日忙於案牘,父親雖然慈愛,卻只懂得後院之事,便只為他做了些來日執掌後院的準備,倘若他不是身子這樣差,學識才智、眼界心胸想來如今也未必就在你之下,然而…我並不求多女多孫,他也確實是極好的男子,是挑不出錯的主夫,只是我能同他說的話卻還不如能同你說的話多。”

說著,她複又輕嘆一聲:“這話你不必同他說,他性子要強,若是知道這是原因,必定會勉強自己苦學,但他身子太弱,怕是會受不住。”

思及這陳年事,望著魏憐兒的痴情貌,任荷茗心下實在無奈,便是快快用完了自己那碗燕窩,推說累了回了自己的院子,而他也確實累了,兩個月來奔波不停,心中始終吊著懸著,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倒在自己的床上,當即就香香甜甜地睡死過去。

臘月三十,除夕,大雪。

任荷茗依規矩,必得入宮守歲,一大早便得起來梳妝打扮,倒也不必須穿得如何打眼,便是穿了喜慶不出錯的緋紅百蝶穿花大袖蝙蝠衫,象牙色百褶裙子,深青灑金如意鬥篷鑲著黑白虎紋風毛,柔軟又暖和,是祝氏今歲專意為他制的,他極喜歡。

因著宮宴前先要拜過周太後,也總要陪蕭定君和陸恩儐說說話,薛鈺午後便來任府接任荷茗,她亦穿著一身明紅團福祿壽紋衣衫,雪狐氅衣,頭上的明金海珠冠子是鹹安帝新賞,更增添幾分莊重華貴,瑩潤的珠簾累累,雪中益發顯得臉龐明潔,一雙眸子清黑,清俊動人。任荷茗許久不曾見她,甫一看到就提起裙子向她跑去,張口便問她:“你傷可好了?”

“差不多。”

“那,回宮複命時,一切可還順利?”

薛鈺望著他微微笑笑,淡淡道:“我持虎符回來便為私放軍糧一事向母皇請罪,母皇念在我年幼不懂事,又抗擊燕支有功,便功過相抵,不賞也不罰了。不過我身有傷,母皇賞賜了不少名貴藥材和旁的東西,趕得上皇女的年例了,也算是厚賞。”

正是。

她三換錢糧一事,明面上循的是這樣一個邏輯:她不忍看幽雲百姓受苦,想著軍中糧草充足,賑災糧不日就到,便先將軍糧分給了百姓,此後才發覺燕支大軍壓境,為保幽雲軍戰力,只得派親信去常景城借軍糧,賑災糧則就此留給常景軍。

雖然這是保全幽雲百姓及幽雲軍士最好的辦法,卻犯了一樣大忌:軍中物資,未經允準不得挪作他用,薛鈺雖然能以不忍看百姓受苦的藉口搪塞過去,但這罪名不是小罪名。

只是任荷茗卻明白,這罪名是薛鈺故意要攬的。

她想要來日接掌幽雲軍,就必須要在行軍作戰上做得漂亮,但這一趟差事假如真辦得無懈可擊,鹹安帝沒有道理不厚賞薛鈺,可她原本必定是沒有打算要抬舉薛鈺的,到時反而要招致鹹安帝不快和忌憚,倒不如自己選好一個不致命的把柄,這般,如何賞罰,鹹安帝便可自由心意。

任荷茗知道薛鈺請罪時恐怕情況頗險,她說來卻是很輕松的樣子:“母皇接了半枚虎符,說,我已接任幽雲軍元帥一職,無須歸還屬於幽雲軍元帥的半枚虎符,我說母皇旨意只是讓我安定軍心,抗擊燕支,如今任務已經完成,自然不再是幽雲軍元帥,自當歸還虎符。母皇說我抗擊燕支之事做得不錯,雖然挪用軍資犯了大錯,但仍教我把這個元帥做下去。”

如此,這半枚虎符就算是拿穩了。不過比起虎符,倒是薛鈺寧可冒著被鹹安帝降罪的風險也要將軍糧分給幽雲州的百姓和幽雲軍的軍屬更加有利於得倒軍心和民心。

任荷茗點點頭,淺淺笑笑: “阿茗恭喜郡王。”

薛鈺深深望著他,片刻,抬手輕輕一扶他頭上的紅寶金簪:“是多虧了你。借糧的事,實在辛苦你了。幽雲軍士…她們也很感激你。”

任荷茗笑了笑,沒有說話。

如果說曾經的任荷茗做這樣的事是希望與薛鈺的核心利益有更深的繫結,如今除了這些算計之外,他是真心想要幫她,就像她是真心在乎大晉的百姓,這份真心不會被為在權謀中生存下去而作出的種種算計磨滅——生於皇家之中,甚至僅僅是高門侯府之中,純粹是不可求且無比危險的,有勇氣去相信荊棘般的算計所保護起來的真心,很難,又很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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