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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第 50 章

醒來時已是傍晚,方要起來,便是王留將任荷茗按住了,他輕聲道:“你有段時日不曾好好吃睡,連日奔波,又心神緊張,精神上猛地一鬆便暈倒了,好在並沒有大礙。”

任荷茗頭還暈著,卻見外頭天已擦黑,心中一驚,忙問道:“是什麼時辰了?”

王留道:“戌時正罷了……哎!你做什麼?”

任荷茗顧不得他,一面起身一面連聲喊道:“紫蘇!朱杏!快為我梳妝!”

王留複又拉住他:“你勞累過度以致昏倒,現在應當臥床休息,要做什麼去?”

任荷茗道:“去拜見景陵王君。”

王留欲要留他,任荷茗知道他最是醫者仁心,卻只得千謝萬求地打斷著他的話讓王留放他走了。

血衣侯這一關就算是過了,但畢竟是要從常景軍調糧,若是景陵王覺得任荷茗不經過她,便借血衣侯之手給她找這麼大的麻煩,那薛鈺和她的樑子可就結大了。景陵王是先帝最小的妹妹,也是如今唯一還在世的皇姑祖,在宗親中德高望重,很受敬仰,任荷茗和薛鈺實在是得罪不起。更何況,運送軍糧還需提前打包準備,明日午時就須出城,連夜準備尚且不夠,哪裡容得任荷茗在這裡昏睡。任荷茗顧不得還有些氣虛頭暈,強撐著是抬也要抬去景陵王府。

見景陵王君這事實在是不好蓬頭垢面地去,便只有先派紫蘇先去告罪,和朱杏兩人盡快梳洗完畢,換下郡王君正裝,而穿一身簡單的蒼色春枝衣裙,裹了灰鼠披風便急著趕到景陵王府。

任荷茗不過是郡王君,至景陵王府,沒有景陵王君親迎的道理,來迎接他的譚叔他也是見過的,見了他便安慰道:“蘭陵郡王在蘭陵城外與災民同吃同住、郡王君熬夜為災民趕制冬衣之事,眾人早已知曉,郡王君身子不適之事,血衣侯也已遣人通報,我家王主王君明白郡王君近些日子來為災民奔波的辛苦,王君還特意在玉麟堂為郡王君設了晚宴,為郡王君接風洗塵。”

任荷茗微微一怔,心中略略鬆了些許,但這晚宴說不得也離鴻門宴相去不遠,便極力打起精神。

景陵王在京中亦有府邸,與薛鈺的蘭陵郡王府相去不遠,是任荷茗曾路過的,與景陵郡的宅邸構造相似,鹹安帝登基後為顯對這位姑母的尊重,還專意為景陵王擴建過,只是景陵王為顯謙卑,只在擴建之處造了花園,並未把自己的院落遷到府邸正中,也未增建房屋,府邸的風格不能說過分簡樸,正是中規中矩,簡約大方。

玉麟堂中,因著災情不過初定,所謂設宴,也到底不算太過鋪張,但也是九道精緻佳餚,景陵王君一襲紫衣,端坐堂上,見了任荷茗溫和一笑,任荷茗行過禮,他便道:“好孩子,你來坐。”

景陵王君極是細心,知道任荷茗連日不曾好好用膳,先上一道養胃的海參小米粥墊底,又薦了幾道清淡小菜,看任荷茗用了些後道:“幽雲軍向常景軍借糧這事曾有舊例,但已是定君母親在時的舊事了,一會兒那惡老太太來,我幫著你,好好兒同她說。”

…惡老太太?

這時候聽外頭道:“景陵王到——”

任荷茗連忙起身行禮,不多時,聽得一道低沉的女聲道:“起來罷。”

任荷茗起身看去,只見那女子也是一身紫衣,箭袖窄腰,闊步而來,格外颯爽。她約莫知天命的年歲,兩鬢霜白,齊整挽起,正所謂“鬢若刀裁”;雙眼肅然,銳利似鷹,可謂“劍截眸中一寸光”。細看是有些嚴肅兇悍,怪不得景陵王君會叫她“惡老太太”。

景陵王淩厲的目光上下打量過任荷茗,道:“你便是蘭陵郡王君?好青嫩的小子。”

任荷茗道:“見笑了。正是因為年紀小,才心軟,才沖動,才好犯些幼稚的錯誤,才好討人原諒。”

景陵王正入座,聽任荷茗這般一言,冷冰冰地抬眸看他:“小小年紀,心術不正。”

她這話說得嚴厲,行伍之人自有威勢,好似一方鐵印兜頭蓋下來,任荷茗知道自己犯了她的忌諱,但眼下沒有退路,心思電轉,硬是挺直背脊,道:“恕在下強辯,王主可曾聽說過涸轍之鮒的故事?”

景陵王君神情打趣,景陵王倒是不曾露出荒謬的神情,知道任荷茗要自證,只是道:“自然。先賢之書,誰未讀過。”

任荷茗道:“在下幼時不好讀聖賢書,專愛看些閑雜野書,曾經看到一本《不莊周》,作者並未留名,筆力卻十分有趣,筆下人一位叫做不莊,一位叫做不周,不周常遇奇事,便與不莊商議,不莊則常出妙語,點播迷津。其中《涸轍之鮒》一篇寫道:一日,不周此人遇到幹涸車轍中的一條鯽魚,鯽魚向不周求一瓢水救命,不周便舀來一瓢水澆在車轍中,鯽魚感謝了不周,不周滿意離去,結果次日不周路過車轍,便看到鯽魚幹死在其中。不周和不莊講述這件事,不莊便道,鯽魚只是鯽魚,目光短淺,不懂得如何拯救自己,所以要仰賴不周拯救,不周想要拯救鯽魚,便不能只是依它所言給它一瓢水,而應當將鯽魚送入江河甚至東海之中。”

任荷茗說著,微微抬起眼來:“這故事到此便算是結束,然而在下幼時讀得這個故事,就想,若是不周沒有能力將鯽魚送到東海之中呢?故而,在下認為,想要拯救鯽魚,單有仁心是不行的,更要有能力才行,只要心是想要救助弱小的仁心,守有原則,守有底線,那麼,手腕便只是隨心而行的手腕而已。反而,若是隻有仁心,沒有手段,只會使想要救助的物件反受自己所害。到時,仁心又有什麼意義呢?”

景陵王只道:“你讀過《不莊周》?”

任荷茗看不透她的神情,只誠實道:“是。”

“——你是哪家的公子?”

任荷茗微微詫異,但還是答道:“家母崑山侯任泊峻,家父蘭陵郡守辛彥來之子。”

只隱去父親辛蒹的閨名。

景陵王眉間微微一鬆,道:“你是辛老大人的外孫,蒼葭客的兒子。”

蒼葭客是任荷茗父親的筆名,他才名動廣陵之時,不便以閨名示人,便是用的這個筆名,但即便如此,還記得他這個筆名的,想來都是當年的摯友了,不然,他大約只會是“先崑山侯夫”。景陵王說任荷茗是辛彥來的外孫,辛蒹的兒子,任荷茗心中便更定兩分。

景陵王君望著景陵王,略帶得意與懷念地笑道:“是不是有幾分像?”

景陵王微微尷尬地看他一眼,道:“你不早說。”說罷才算是正眼看任荷茗,冷漠眼中現出幾分溫和,“當年他最是溫柔嬌弱,卻也最是堅強鋒銳。這孩子不似他那般柔弱,鋒銳之處,卻很像。”

任荷茗聽得她們提及他記憶中已無痕跡的父親,心中一酸,但趁此時,跪拜道:“在下情知向常景軍借糧一事,是借勢倒逼,手段不算光明,但在下與蘭陵郡王年歲尚小,資歷尚淺,貪心想要保全幽雲軍士與百姓,所能想到的只有這一個辦法,郡王與在下都清楚,此事會給王主增添許多麻煩…”

“麻煩?”景陵王冷笑道,“你難道單知道借去常景軍軍糧可防幽雲軍腹背受敵,不知道幽雲軍可趁常景軍空虛,反攻皇城?她可是皇女!到時,本王又當如何?”

任荷茗堅定道:“在下願以鄙軀擔保,留在常景城,若薛鈺謀反,但請王主殺我任荷茗祭旗!”

景陵王君臉色微變,插話道:“哎你這孩子…”

景陵王卻絲毫不肯退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與蘭陵郡王尚且連一日夫妻都算不得,她難道顧及得到你?”

任荷茗道:“荷茗賭上性命,不過是向王主表明荷茗對郡王的信心。賑濟糧已到,常景軍不過是行軍上有些困難,憑借青門關之險駐守景陵郡不成問題,最差最差,也能守住半月之期,足夠朝中調糧調兵。荷茗雖然是外行人,不懂行軍打仗,但也知,糧、兵、將缺一不可,其中,糧雖差一籌,卻並非不可吃;常景軍多年精操細練,也不曾短了演兵,不會差於幽雲軍多少;至於將,薛鈺不過初來乍到,不曾帶兵實戰,豈能輕易戰勝王主?這些,景陵王當比荷茗清楚。更不必提,起兵謀反,豈是單憑雌兵即可?且不說郡王殿下並無奪嫡爭儲之心,更不必談背負謀逆的罵名,殿下素來默默無聞,不曾證明過自己的能力,於朝中亦無人望,便是殺入金鑾殿,又如何坐得穩皇位?”

說到此處,叩拜道:“皇族血脈,歷來是被猜忌懷疑的根源,荷茗辯駁,不過是臨時胡言亂語,但求景陵王推己及人,權當今日對話不曾發生過,來日禦前,為郡王的稚嫩不足之處,寬解一二。”

說罷伏在地上,細細想過方才所言,既辯駁了薛鈺謀逆的可能,也說明瞭他這番辯駁的話是他臨時所說,並非薛鈺考量過謀逆的可能不成才退而求其次,且景陵王同為皇女,手握重兵,應當明白,她在鹹安帝面前不能提起她曾懷疑薛鈺會造反,否則她自己又如何自證沒有造反的念頭,而她若不是懷疑薛鈺要造反,她便沒有理由不借糧給薛鈺。確認這已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任荷茗才起身看向景陵王。

景陵王聽任荷茗道罷,望了景陵王君片刻,隨即投來目光,向任荷茗注視良久,道:“蘭陵郡王得你為夫,是她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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