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自古出賢能。身懷絕技,掌中乾坤,杯中四海,茶香萬里。
雲霧山深處,老牆,老屋,老瓦,老梁,老茶,一切都還是最老的樣子,但在其中,又不斷煥發出新的神姿,新的風采。
農天一最喜一盞微燈下,一桌家鄉的老味道。老房子,將過去的點點滴滴封存好,對未來躍躍欲試。
時光遠去,又是一個日暮黃昏。遠山在夜幕裡留下一根長長的絲線,既飄又繞,最後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老屋,炊煙起。茶山上,又是新一輪的青枝嫩葉。都說山窩窩裡的茶樹生長最好,風水最佳。
採茶時編的順口溜,似乎還在山樑溪畔迴響:
清早上山紅日照,
拎起竹簍踏山脈。
姑娘媳婦勤採茶,
滿身清香惹蝶來!
每到清明節後,穀雨節前,是採茶的高峰期,姑娘、媳婦和孩子們就成了採茶的主力軍。
清晨,當一抹陽光剛從山頭露臉,採茶的隊伍早已出發,她們穿著簡樸,有些蠟黃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手提竹簍,頭頂草帽,簍子裡放著嶄新的或者是洗得乾乾淨的毛巾,捎上一個壺水,抑或簡單的乾糧,邀五喊六,一路小跑地赴向茶山。
採茶的人需要耐心,心靜、氣平,一枚一枚地採摘,一棵樹一棵樹地轉,一壟採完就換另一壟。如果是手腳快的,雙手像雞啄米似的,一抓就是一大把。那些雙手慢的,採茶就像在繡花,一指一指地掐。
臨近午時,那些會採的已將茶簍裝滿,一茬過後,採摘下來的茶葉,長得快的已是四葉五葉了,慢的也是兩葉一心,有的青幽幽的,有的青中略黃,有的還帶著露水,都是那樣的新鮮、柔嫩。
採茶時,採茶女之間也常拉家常,家長裡短的,或者是說誰家的姑娘該找婆家了,誰家的兒子該娶媳婦了,於是很多美滿的姻緣就在這個時節誕生,這生活雖說清苦點,可嬉笑打鬧平添了一種山野樂趣。
午後是將採回的茶葉整理的時間,每人面前放一把簸萁,採回的茶葉倒在簸萁裡,然後就是掐斷,兩葉一心的放在一邊,剩下的放在另一邊,不得混淆。
茶葉的炒制既是一門技術活,又是一個體力活。先將鐵鍋磨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隨後一溜排開幾口大鍋,此時柴火燒得旺旺的,等鐵鍋燒得將要發紅時,將掐好的茶葉倒入鍋中,每鍋最多四斤,隨即一鍋一鍋炒制。於是就會聽見噼噼啪啪的聲響。
炒茶師的袖子已擼得高高的,有的乾脆赤膊上陣,一刻不停地將鍋中茶葉“連根拔起”,舉起平眉,有時舉過頭頂,然後顫抖雙手,茶葉紛紛落下,熱氣散發,迴圈往復,直到茶葉發蔫為止。
隨後,將炒好的茶葉放在事先準備好的案板上,或是石板地坪上,攤開散熱,等到所炒茶葉完全涼透了,再聚攏起來,放在案板上揉搓,不斷揉搓,茶葉的水漬被揉搓出來,變得更加柔蔫,在此環節中,還需不斷地將抱團的茶葉解開,以防纏繞。
這道工序完成後,將揉搓好的茶葉再次倒入鍋中,文火翻炒,達到一定程度後起鍋散熱、涼透,再次揉搓。
幾經周折,鮮嫩的茶葉開始變色,由青綠變為青黑,再轉入青黛,鮮嫩變為乾脆。那茶香便通透出來了。
在整個製茶過程中,殺青須把握火候,散熱須把握涼透,揉搓須把握力度,制幹既要注意好火候,還要把握好力度。在炒制的所有過程中,如果手慢了,茶葉會變焦,渣子多,味道差,不涼透就揉搓,茶漬就會變紅。也就成了“廢茶”,那就白忙活了。
最後的烘乾工序火候是關鍵,力度是保證。如果火大了,茶葉糊味變重了,那茶也就無人需要,要是手勁大了,茶葉就變粹了,面狀的茶葉是不值錢的。
所以說,上品的茶葉,見著青黃,葉片帶細小的絨毛,聞著清香,幹茶葉要帶鉤狀,提起一枚,牽動整體。這就是一個技術活,見的是真功夫。
深山峽谷裡,雨水肆意敲擊著懸崖峭壁。山裡,時雨時晴。滿山坡的茶園,古茶樹炙手可熱。
當古茶樹賦予一杯茶湯驚豔表達時,其實也忘不了那千畝的茶山。那裡面,記載著一代一代茶人的奮鬥史。
中國近代史上,因茶葉引發的戰爭並沒有停止。也許,替代種植的最後一戰,最具戲曲性的,是這一次將由茶葉替代罌粟。這兩種植物的恩恩怨怨在國際關係史上糾纏了好多年,在幾代茶人的記憶裡,還殘留著陰影……
近代史——讓一片土地有了深刻的記憶和共同的屈辱。這茶便是例證!
硝煙散去,百年暗戰。終究是茶葉戰勝了罌粟!
窗外,是疾風驟雨。幾杯茶下去,雨停了,山中澄澈如洗。山水環繞裡,寫就了一方水土的榮辱興衰。
農天一醒來時,已經身處前輩的茶故事裡。
在雲霧山深處,這片茶山,茶葉的種植面積又一次得到了擴充套件,從不整修茶樹的山民,開始鋸掉多年的老茶樹幹,讓它發出新的枝葉,產量隨之提高。
此時正閒,製茶的人才有功夫研究怎樣把茶葉製得更好。從此,三濟堂,天心茶,抑或鳳山茶,在這些炒茶師的手掌中翻飛,精湛的技藝,使得茶品更加出眾,其身價倍增。
時光飛逝,有的炒茶師已到耄耋之年,提起當年的製茶技藝,兩位老人翻看自己一雙長滿老繭、手指已無法伸直、貯滿滄桑記憶的大手,露出無限的自豪,同時也顯出無比的遺憾,搖頭嘆惋……
倘若再去山裡,在田邊、在山坳、在緩坡處、在沖沖灣灣,都能見到茶園,要是春天,還能見到採茶勞作的茶農,間或能買上幾斤新鮮的茶葉,帶回家品嚐。
茶葉,因“三濟堂”蓬勃而興,在一定時期內,曾為善良淳樸的山民帶來了多少歡樂和喜悅,曾讓多少民間高手找到了自娛自樂和展示技藝的良機,也讓他們體驗到了那種欣喜的成就感和生存價值!
如今,農廬帶著農天一、白龍傑再次爬上這片茶園時,體驗到的是無比的愜意和清新,但在這身心輕鬆之時,也會有另一種不安在內心悄悄生髮……
在鳳山腳下,在沮水河畔,在白馬高山上,站在青蔥的山巔,農廬彷彿在高振雙臂,正深情地對著莽莽荊山呼喚——
黃茶,我的黃茶,快快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