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便有人來報,聚集在對岸的多莫高部至多千餘人,饒是如此,其後軍中還在不斷調出一支支小隊向兩側哨探。
聽到這個訊息,唐成總算是真個笑出聲來,“兩千人只剩了一千,不用說另一千人肯定是撒在半路上準備堵截多莫東等人了。看其現在還在不斷增添探查的人馬,說明多莫東三人中至少還有一個是沒被抓住的。在這一眼四展平的草原上還能躲過多莫高的堵截探查,不管這人做事有多蠢,至少在逃命上著實是把好手”。
這話把賈子興兩人都逗笑了,圖也卓邊笑邊道:“逃了是好事,若是這三人都死了,多莫部的事情還真就不好弄了”。
“族長小瞧我了,茲事體大,某焉能不留後手兒”,唐成側過身去看著被軍士押著走進的多莫奇笑道:“前次大敗再加上今天這舉動,除了這些鐵桿兒之外,多莫高已經盡失族人之心,即便那三人都死了,只要我手裡還捏著多莫奇這杆大旗,他就別想純憑武力壓制多莫部”。
看著已經走近的多莫奇,圖也卓乾乾一笑道:“司馬大人好算計”。
聞言,唐成一笑而已,“給多莫族長鬆綁”。
被綁了許久的多莫奇終於回覆了自由,這狂熱的慕唐男被鬆開時再也忍不住的如釋重負一嘆,但瞅向唐成的眼神卻依舊倔強,還帶著幾分羞怒的憤恨。
唐成對他這眼神兒直接無視,手指著河對岸道:“多莫族長怕是還不知道,對面就是多莫高統領的騎軍,他能從你等三族的合圍監視中狂奔至此,為的是什麼就不需多說了吧。族長志誠君子能視人以兄長,奈何多莫高這兄長卻視你如寇仇,必欲殺之而後快。這且不說,因你一時之固執導致多莫內『亂』再起,這回又不知要枉死多少族中百姓,而他們原本是可以不死的,此皆你之過也!”。
多莫奇的臉『色』如同開始的多莫東等人一樣瞬間變的慘白,嘴裡自我安慰般喃喃聲道:“視君以忠,視兄以恭,此孔孟先聖之所教也,我沒錯!”。
“聖人之教沒說錯,但你把先聖之教往牛角尖兒裡讀就大錯特錯了。孟子還曾說過‘事急可從權’,這你怎麼沒記住?恭一人而殺千百人,惜小義而損大義,多莫高就如狼似虎的站在你面前,你還沒錯?”,在唐成毒蛇般的詞鋒下,多莫奇終於委頓下去。
旁邊站著的圖也卓及賈子興聽到兩人的對話後,看向多莫奇時都是一臉的古怪,自稱是狼神子孫的奚人裡竟然能生出多莫奇這種活寶,真他娘是異數。
多莫高那邊既然沒了動靜,賈子興兩人就命部下撤了弓,軍士們一直舉著弓保持臨戰狀態可是很累人的。又看了一會兒沒見對方有什麼動靜兒後,唐成也不願意就站在河邊吃風,叫上圖也卓兩人往後邊的大帳走去。
人還沒走到,就見旁邊突然衝出兩個穿著錦緞的奚人攔在了唐成面前,跟著的護衛見狀,“唰”的就響起一片拔刀聲。
“這兩位是圖先及平措部來的貴客,不得無禮”,對於突然而出的兩人,唐成不僅半點沒惱,反倒是笑眯眯客氣的很。
圖先與平措兩部如今正被沙利與俙索窮追猛打,二部雖奮力抵抗,但一則戰力本就不如,再則軍器匱乏,這支撐的局面就顯得岌岌可危,眼瞅著整個部落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這兩個使者跑來求見唐成所擔負的責任實在是重大無比。
可憐見的兩人顛散了骨頭架子急如星火的跑過來後,唐成卻是一次都沒見過他們,不過見雖然沒見,但好酒好肉好招待也半點沒落下。
這一等就是十好幾天,兩個心裡憋出的急火都快能把自個兒點著了,無奈見不著人急也是白急,眼下好容易逮著機會與唐成當面,還顧忌得了什麼。
二人因時心思太急,已全然沒了貴族的風度,嘴裡哇啦哇啦就是一通說,面『色』含悲帶淚之悽惶,語調聲嘶力竭之慘淡就算是石頭雕成的人看了也不落忍。
唐成不是石人,是鐵人!雖然嘴裡不斷的和煦溫言安撫兩人也說了不少話,但這些話全都是對解決圖先及平措困境毫無用處的廢話,基本上說跟沒說一個鳥樣。
兩個使者實在是被『逼』的太狠,到最後時索『性』撒潑放賴的一口咬定唐成乃饒樂都督府司馬,身為天可汗派到草原上的父母官,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子民們橫遭殺戮而不管。
終於聽到這句話時唐成雙眼猛然一亮,不過他的口風卻仍是半點都沒鬆動,又是好一番愈發和煦的安慰後,這才靠著護衛的幫忙勉強從兩個使者的撕扯中脫身出來。
賈子興饒有興味的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上的快意都要笑出花兒來,自打他十五成丁後投了邊軍以來,幾十年裡這還是第一遭見到奚蠻子中的部落上層貴族對唐人如此卑躬屈膝,看這架勢,只要唐成稍稍松點兒口,只怕要這兩個奚蠻子喊爹他們都願意。雖然他們哀求的物件不是自己,但同樣身為唐人,心裡的這份舒爽快意卻是不差什麼的。
等唐成把兩個“牛皮糖”料理完,賈子興偶一抬眼,目光所及處見到周遭的唐人軍士個個都是一臉花的樣子,身上透出的那股子振奮勁兒不說也罷。
心情大好之下,賈子興忍不住玩笑道:“唐老弟你這心也太硬,這兩人好歹也是奚人中的顯貴,如今連臉都抹下揣懷裡的求你求成這樣,老弟即便不肯毀約斷了俙索部的軍器供應,也不願以此為要挾迫俙索退兵——實際上啊,俙索只要一退兵,一直盯著它的沙利一準兒得跟著退,圖多及平措的困境也就不解自解了——那你好歹也給他們些軍器,多的少的且不說,這兩部還能白要你的不成,沒聽他們說嘛,只要給,市價加三成都行!別看他們被打的慘,手裡握著的牛羊皮貨也少不了,還能賴了你的帳?別怪哥哥沒提醒你,要真把他們給急了,這兩部索『性』腰刀一撂就地降了對方,那可真是雞飛蛋打了”。
“圖多、平措兩部真要降了,俙索與沙利兩部還能跟咱們中原一樣,給歸降的兩部首領在京城裡蓋個王府住住?這地方可沒這待遇,戰敗是被吞併,投降也是被吞併,草原上的部族首領既是子民的首領,也是子民的主子,主奴關係聯的太緊太重,不管勝方怎麼個吞併法,戰敗部落的老主子整個直系血族都得被屠乾淨以絕後患。既然降也是死,戰也是死,那又何必要降?”,唐成畢竟來饒樂這麼長時間了,賈子興的話他還真不擔心。
擺擺手示意跟著三人的護衛等人都遠遠退開後,唐成才又繼續說道:“都尉大人放心,不管是圖多還是平措我都派的有人盯著,照目前情勢看,他們雖然被打的慘,但再堅持個十天半個月的還沒問題”。
賈子興對唐成的通盤規劃隱隱約約的知道,“那你究竟什麼時候出手?”。
“沙利我夠不著就不說了,至於俙索這邊總得他們好處撈的足夠,而對手圖多部的實力又被其滅的差不多能放心之後,我才好出手向俙索喊停,進而順利把這兩個殘部接到手裡”,唐成邊說邊搖著頭苦笑道:“在這件事情的時機把握上輕不得重不得,累呀!現在的圖多部可戰之力至少還有四成,若是現在就冒然出手,俙索平會怎麼看我?即便我能以軍器供應脅迫他停手,但吃相一『露』,還『露』的這麼難看,起了警惕之心的俙索平沒準兒就能再來一出饒樂都督府前的好戲,跟沙利聯軍直接就奔我來了,所以呀,在這事上還就只能戒急用忍”。
“既然你什麼都想到了,那老哥我也就放心了”,三人邊說邊走進了賈子興的大帳。
此後並不算太長的一段時間裡,界河兩岸就保持這一種奇怪的平靜局面,多莫高既不上前,也不撤走,混不知這廝究竟想幹什麼。
再沉的悶局也有被打破的時候,當瞭望臺上的軍士下來報說多莫高身後遠處又有一群多達近萬人的騎兵正急奔而來時,原本一直僵在河對岸的多莫高終於有了動靜兒。
“什麼,多莫高派人來請降?”,聽到這校尉的報信,年來遇事愈加沉穩的唐成也忍不住猛然從座中站了起來。
“是,多莫高派出信使後,即自帶著銅鼓上了浮橋,允不允其過來還請都尉大人決斷”。
證實了這個訊息後,唐成重新坐下時長出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小瞧多莫高了。敢情這廝反出老窩帶兵一路急衝到這裡後就再也不進不退,是早就預備好了眼前這步打算。
手握兩千人若是能將多莫奇等三族族長都給順利解決後,那就趁著族中反對勢力群龍無首之機再謀掌控之權;若是失手不得不面對逃走之人糾集起的圍剿大軍時,就直接向近在咫尺的唐軍投降,這哪裡是自己此前所想的多莫高已入絕境,這廝分明是把進路和退路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唐成思量之時,就聽旁邊的賈子興牙疼似的嘴角猛一吸溜,“自打武后神龍朝中大舉北征松漠的契丹人以來,國朝邊軍裡就再沒有過一次接受兩千以上胡人投奔的亮眼事,更別說這多莫高還附帶著部落大族長的身份,***這一手實在玩的讓人眼熱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