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總喜歡朝著鍾靈毓秀的地方追逐,這樣荒涼的地方總鮮為人知。
走過這一片荒漠,就是荒海。荒漠邊緣與荒海相連,不分彼此,又涇渭分明,有時人們會分辨不清,這究竟是一片沙漠,還是一片巨大的沙灘。時有人爭論得面紅耳赤,從未有得出一個結果。
而這結果,才從來不重要。
許是因這一分奇異,這荒漠之上倒也惹來不少領略自然奇偉風光的人。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些窮苦的走沙人,在滾燙的沙礫下捕捉一些毒蟲拿去販賣,維持著艱難的生計。
走沙人與遊人之間很好分辨,膚色黝黑、看起來精壯的,十有就是走沙人,而遊人,多是膚色白淨、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公子小姐,出來尋個消遣。
有時也會叫聽零星忙碌的走沙人詢問一兩句,買上兩隻毒蟲逗弄,或是買上幾株防毒蟲的草藥。
一天,荒漠上多了一個面容白淨的青年人,像個讀書人,與他們這些胸無點墨的粗人有本質的分別,如在荒海的兩端。
走沙人私下痛飲濁酒時,總是對這些惺惺作態的文人怒罵、不屑,然而這份不屑背後所蘊含的,卻是無法奢求的羨慕。
荒漠上來的人不多,走沙人見到遊人,就彷彿老鰥夫見到了赤身沐浴的大姑娘,兩眼便再挪不開了。
這些遊人都很爽氣,大多都會買幾株防毒蟲的草藥,或是水和乾糧。這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行事只憑一時衝動,哪裡會準備那麼多呢?
荒漠上的走沙人來來去去,就是那些人,彼此間,熟悉的更熟悉了,不熟悉的,也變得熟悉了。有什麼新鮮事,總是在傍晚幾碗酒入喉,便傾倒了出來。
許多人見過這個青年人,之所以記憶猶新,只因他與旁的遊人很不一樣,沒有那麼興致勃勃,也沒有突逢惡劣環境的抱怨,神情平靜得像荒漠裡被風沙侵蝕了無數年的巨石,眼神幽深得像寂夜裡席捲著繁星與冷月的劣風。
他行事也古怪,對防毒蟲的草藥並不問津,只買了些許淡水和乾糧,反倒將所遇到的走沙人積存的毒蟲全部買走了。
他出手卻不闊綽,並不還價,也絕不多給一文。
他懷中抱著一個極美的女子,許是要到極遠的地方去。有的走沙人揣測,他所去的方向,是荒海。
荒漠裡是有驛站的,驛站裡有駱駝,不過離這裡卻不近,所以他只是憑一雙腿走去,直走向落日盡頭。
有人吃酒吃得醉了,黝黑的臉上看不清酡紅與否,只是眼睛裡放著湛湛的光,憨直地笑著:“俺生來從沒有見過那麼漂亮的女人,就是那些來遊玩的小姐們也比不上。那女人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你們說會不會是個死人?”
“胡扯,死人哪有這麼鮮亮的皮子!天底下人模狗樣的東西多了,照俺看,八成是哪一家的小姐被人下了藥,一路擄來的。”
邊上,傳來一人粗鄙的笑。
死人也好,生人也罷;自願也好,被擄來的也罷。都與他們沒有半分干係,他們也絕不會去多管閒事。那漂亮女人對他們而言唯一存在的意義,就是這下酒的幾句戲言。
於他們眼裡,生命裡最重要的,無非只剩下手中這一碗酒了。天空地闊,渺渺無寂,幾搓走沙人,聚在荒漠的幾處,便如是荒漠上生出的幾叢草,微不足道。
當冷蕭站在荒漠與荒海的交界處時,已是整整二十七日後。走沙人的乾糧有肉、有餅,只是不管是肉還是餅,嚼起來都像在嚼一把沙子,嚥下的時候就像在吞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