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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一生一世一雙人 (1 / 2)

《沉秋》番外 一生一世一雙人

文心字成灰 整理秋之屋

父皇離世已經五個年頭了,而我——帝王炎讓,執掌天下也已經八年多了。只是我仍舊改不掉父皇給我養成的習慣。

每到夏日,來這太液池前看這千頃白荷。

從小,我就知道自己長得極象那個人。隨著年歲增長,這種相似不僅沒有褪去,反而驚人地濃重起來。

我的母親——趙國公的女兒趙葭韞,她雖然不是生育我的人,但我相信她是這個世上最好的母親。在大燁皇朝,父皇的後宮裡,所有的人,無論男女,都很寂寞。在所有寂寞的女人裡,只有母親,是唯一得到過父皇正式冊封的。母親曾微笑著對我說:皇上事後為了這個,發了好大的脾氣呢!

我聽宮人說起過,但是因為是他的決定,所以父皇雖然生氣,卻也無可奈何。終其一生,雖然從來沒有來過母親的寢宮,卻也未曾撤去母親皇後的封號。

母親微笑起來,很尊貴。她的容顏雖然半毀,卻依舊有著她獨特的動人美麗。從小服侍父皇的蘇福公公對母親非常敬重,多次對我說起母親對我的恩德,是母親用容顏半毀,右足蹩行的代價,護住了那人,使我得以降生世上。

每次我聽到這裡,心頭便五味雜陳。因為,我的降生帶給父皇的是一生的悲愴。我未曾得到那人半分愛撫,因為,他的手在伸出要撫摸我的時候,就永遠垂落。父皇,坐擁天下,卻也抓不住他隨風而去的愛人。

那一年的冬雪,葬送了父皇的所有。我知道,從那一瞬開始,父皇終生都只能是孤家寡人。

我漸漸長大,最熟悉的人是母親。我不知道父皇是否曾經起意要將我從母親身邊帶走,他不曾這樣做,我知道那不過因為,當我還未出世,那人便將我託付給了母親。那人在世之時,父皇多次違逆他的心意;那人離世之後,父皇卻再也不曾拂了他的期許。

母親不太與我說起那人的事。關於那人的瞭解,我最早是從蘇福公公那裡得來的。蘇福公公很疼我,記得我小的時候,他每次看到我就禁不住流淚,後來,才漸漸好了。

父皇看到我,神色總是淡淡的。記憶裡,父皇對所有的人,神色都是淡淡的。我知道我的容貌讓很多人想起那個人來,母親、安綏、蘇福、鳳嶽……很多很多,也許但凡見過那人的,見了我,神色上都不由有些驚嘆。但是父皇不會,他看我的眼神很平淡,沒有絲毫的波瀾,他從來不曾試圖在我身上尋找那人的身影,他肯定清晰地認識到,我只是炎讓;而他愛的人,已經離開他很久很久了。

我問過很多人,那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我心中有著重重疊疊無數蒙朧的影子。我十二歲那年,鼓足了勇氣,在父皇考校過我的學問後提出了這個問題。父皇看了我很久,輕輕攬住我的肩,說:“來,朕帶你去看他。”

父皇帶我去了太液池。那時正值夏日,滿池碧葉,白蓮點點,娉婷清致。父皇望著那白荷出了神,我感覺得到他按在我肩頭的雙手微微地顫抖著。我沒有看到父皇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縹緲遙遠:“他在朕心中,就是這個樣子。”過了很久,他把我抱起來:“你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這裡,朕也抱過你,那時,他也在。”

我在父皇難得的懷抱裡望著那荷葉連風微微蕩漾,那白色荷花清標靜立,我心中重重影象驀然聚合,剎那之間,驟然分明。白衣微笑,素淨清明,我不由伸手去探,那影象卻如雲霧一般,淡淡散去。我伸出去的手僵在那裡,不知為什麼,就落下淚來。

那是我一生最接近那個人的距離,在父皇的懷抱裡。

父皇握住我的手:“抓不住的。”

那一天,父皇抱著我,在太液池畔,很久很久。

從那以後,我就常常往太液池跑,父皇沒有攔我,也許,他知道,我想看的不是滿池蓮花,而是他。我不知道他對我是否曾經感到愧疚,但他再也沒有象那日一樣抱過我。有時我會想,也許他的懷抱是隻能屬於那個人的。

在我十四歲的時候,父皇帶著我去了逾山。父皇落在山徑上的腳步很輕,在他望向那山木叢林的目光裡,流淌著獨一無二的溫柔和愛。因為那人曾在一個夏日清晨走過這裡,於是父皇在孤獨的歲月裡,一個人千百次地走過這裡。我跟在父皇身後,走不進他沉沉如水的懷念裡。

那一日的風很溫和,我們迎著熹微的晨光而立。放眼去望山下景色,一邊是宮宇重重,金色的琉璃瓦暗暗的光;一邊是寧靜的皇城,黑簷白牆間曲折著青石小徑。

父皇對我說:“朕應允過,你雖是朕唯一的子嗣,但是否繼承朕的位子,你卻可以有選擇的權力;是否能夠繼承朕的位子,你也要面臨很多的考驗。”

在我還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過我,父皇與那人之間的約定。我常想,自己也許是歷朝以來最自由的皇子,也是最需要自立的皇子。因為那個約定,我有機會去選擇;也因為那個約定,我也將被選擇。

但是,我早有決定。我的手指向了宮宇所在。

父皇看著我,平淡的眼神裡瞧不出任何端倪,我不知道他對我的選擇是欣慰還是失落,抑或根本沒有什麼情緒。他什麼也沒有說,我愈長大愈明白他早已倦怠於說話。就是議政的時候,也是言簡意賅。只有與那人有關的事,才能叫父皇多說上三兩句,但大多隻是說與那人聽,與他人毫無關系。

那一日午後,父皇差蘇福送了一箱東西來。開啟來,是一卷一卷的文章策論,字型清雋,顯是出自一人之手。蘇福陪在我身邊看著,對我說這是那人的手跡,是當年父皇還是太子時,那人寫給父皇的。夜裡,我一個人,在燈下,細細讀那些文字。想象當年,那人也是孤燈一盞,行雲流水,字裡行間,也嘔心瀝血。

那些文章,有些地方被硃砂塗得一道一道,原先字跡已不可見,大約是當年父皇看著那裡發了脾氣,提筆就亂塗亂抹。只是父皇事後必定又懊悔了,又小心將原先的文字細細補在邊上。父皇的字,我是見慣了的,銀鈎鐵戟大開大闔,筆力勁透紙背,一派帝王氣概。謄在這些卷冊上的字,卻不是素常的模樣,雖見得父皇的字型,卻很溫和很舒緩,就好象父皇望向逾山草木的眼神一樣。

我一日日地長大,在我十八歲的春日裡,父皇帶我微服出宮。那一日,他穿了白色的衣袍,最素樸的樣式,幹淨純然。他向我走來時,衣袖袍角翩然起落,如那梨花飄飛。他帶著我走過車馬大道,拐進一條很窄的小徑。那些青色條石上的裂痕見證著它的滄桑,兩旁人家簷角滴水也在過去漫長的年歲裡將之沖擊出一個個小小的凹窪。

父皇帶我進了一家很小很舊的茶館,那裡不過三兩小桌,四周散亂著幾把椅子。那桌子的歲月沉澱在它烏沉的桌面上,父皇坐在那裡,如那布簾後透出的茶香一般,有悠遠的味道。隔著那小徑,與我們正對的是三口井。圈著井口的壘石與地上的青石板一般古老陳舊。有婦人在井邊洗衣,三五小孩在井邊玩鬧。

父皇親手為我斟茶。淺褐的茶水注入白底青花的土窯瓷杯,淡白的水氣嫋嫋。那時,我聽到井邊的孩子在拍手唱著歌謠:江上明月林中秋,隨水流到繁華外——

父皇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茶水滿過杯子,流到桌上,滴答滴答地濺碎在地上。而他眼睜睜看著那茶水,看著,看著——壺已空盡,他猶自不覺,仍舊端著。我握住父皇的手,移開茶壺,輕輕說:“壺空了,我們回去罷。”

他愣愣地抬頭看我,眼神空茫。然後突然抽回手,捂住臉痛哭起來。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父皇的哭泣。他弓著背,整個人傴僂成一團,臉埋在膝蓋裡,痛哭失聲。在那痛徹心肺的哭聲裡,我聽見他破碎的聲音在喃喃喚著:層秋——層秋——

那之後,父皇的身體迅速衰敗下去。父皇寢宮裡苦澀的藥味一日比一日濃重起來,但是,這些都不能挽留住他流逝的生命。他靠著錦繡倚坐在床上,母親、安王炎綏、趙國公、大將軍鳳嶽、宰相陳桐、輔宰潛文宣、京兆尹李徵,他的至親之人,肱骨大臣,都到他床前來問安。他合著眼,聽著他們說話,卻幾乎不再開口。

後來,他長時間陷入昏迷,整個人憔悴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太醫院已經讓母親、安王等人做好準備。這樣拖到了夏天,我去探望他時,他醒了過來,問我太液池的荷花開了沒有。

我遲疑了一下,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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