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制簪師,殺人於無形,救人於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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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駙馬上官峻一回府,就徑直去往明心公主的寢房,侍從婢女們皆是一愣,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雖說迎娶了帝后最寵愛的嫡公主,不僅自己官路平步青雲,家族也真正榮升為朝中權貴,但上官峻卻不甚承情。三年來,他對明心公主儘管一直相敬如賓,可也只是“敬”而已,再未有別的情愫。
而讓眾人更加意外的是,自小備受寵愛的明心公主,對駙馬的冷淡薄情竟顯得頗為容忍,她不僅沒回宮去告狀,也沒在府上發脾氣,反而交代心腹女官和侍女,不可將府中之事外傳。因此,成親三年,公主府裡的糟糕情形,愣是被瞞得滴水不漏,隻言片語都沒傳到帝后耳中去。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還會繼續瞞下去。可惜,上官峻似乎一心要賭這口氣。
“公主,知道訊息了嗎?那個制簪師找到了,已經關進天牢,皇上要親自拷問!”最後兩個字,他說得咬牙切齒,彷彿坐實了那人的罪大惡極,但幽冷的目光卻別有深意,直盯著明心公主妍麗的面龐,可她連黛眉都不曾皺一下,更別說驚慌失措了。
“柳公子……是出了什麼變故麼?按理說,以他的本領,不該被你們尋到的。”明心公主坐在紅檀漆金雕花妝鏡前,纖纖玉手綰著三千青絲,這次綰得是凌虛髻,七寶纏絲花鈿點綴之後,斜斜簪一支粉玉芙蓉釵,當真是瓊姿花貌,情致兩饒。奈何一雙秀眸無神,早已不復未嫁時的清媚可人。
“哼,本領!歪門邪道還真以為能逃得掉。”上官峻恨恨道,但心裡卻有些疑惑起來,從犯等著被皇上親審,她這主謀竟絲毫不慌亂,是認準了皇上不忍怪罪、還是那制簪師不敢據實相告?
可這兩種猜測,好像都不對。皇上雖然寵愛於她,可當初明月和她是一雙姊妹花,同樣備受榮寵。明月暴斃後,痛失愛女的皇上直接放下狠話,要御察司徹查兇手,不論是誰,只要與此事有關,一律嚴懲不貸。而那個制簪師,一看就是陰邪之人,當初肯為她設計(毒殺親姐,定是被錢財所誘,如今事情敗露,他絕對竭力為自己開脫,哪可能當替死鬼。
“才不是歪門邪道呢,他很好……”明心公主雖對著妝鏡,但翦水雙瞳卻不看自己的花顏月貌,而是凝在髮髻上,芙蓉釵的粉色光彩下,隱約可見一星幽柔色澤,是一支柳木簪。可髮簪直扎進雲柔的墨髮,簪頭全沒。
“你戴得什麼?”上官峻眉心一跳,衝到她身旁,指尖捏住簪頭,想將木簪扯出來,卻驚覺根本扯不動。而明心公主那封藏了三年的嬌貴脾氣也終於發作,她側身避開之後,將手邊的瑪瑙盞朝上官峻揚去,清茶頓時潑了他一臉。
“除了毒害明月,你們之間是不是還有別的古怪!我早該猜到,你也染.上了邪氣,故這般怪異!”上官峻氣急,明心公主卻依舊冷靜且冷情:“夠了,回去吧。故事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停止。”
故事,自然始於繁華森冷、輝麗幽怨的皇宮——
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
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
天下皆知,皇宮有一對美麗可人的公主姊妹花,自小就被帝后視為掌上雙明珠。皇上用幽美的詩句為愛女們賜名,姐姐明月,妹妹明心。兩位公主不僅美貌相像,性情也相似,妝容和衣飾全都一致,而且總是手牽手出現在人前,宛若一對孿生姐妹。
皇上喜歡聽眾人花團錦簇的誇讚,即便尊貴為帝王,被傾城絕色的女兒環繞膝下,仍是一樁得意之事。皇后素來端麗賢淑、心思溫良,伴在帝王夫君身側扮著伉儷情深、闔宮歡樂的戲碼,反正受寵的有自己女兒,對孤女多幾分疼愛,她還是願意的。
但明眼之人,自有更深更全的思量。
一雙姊妹花表面上同樣恩寵榮渥、名花傾國,卻不是同根所出。姐姐的生母只是個六品的寶林,生下她後就血崩而亡。半個月後,皇后臨蓐,誕下妹妹嫡公主。小公主快滿月時,女官來鳳儀宮請示如何安排北宮那位失恃的公主。
皇后抱著襁褓中的女兒,心生憐憫,向皇上說道:“兩個孩子同月出生也是有緣,不如把那孩子也帶到鳳儀宮,由臣妾一同撫養吧。”
“皇后如此溫婉賢淑,朕很是欣慰。”皇上微笑著點頭,和皇后一同逗弄襁褓中的小公主,見她雲髻上的翠玉釵在女兒粉嫩的小臉蛋上閃爍著光暈,遂應景地給兩個女兒取了名字。
於是,幾日後的滿月宴上,姐姐和妹妹一起,在百鳥朝鳳的嫣紅襁褓中,受群妃恭賀、群臣拜見。滿月如此,百天、週歲……以後的所有待遇,也都沒有嫡庶之別。兩姐妹就在這榮寵的氛圍中相親相愛的長大,轉眼已是明媚可愛的豆蔻少女。
那年初秋,姐妹倆即將迎來十五歲的生辰,及笄之禮和錦繡姻緣都在商議之中。
明月公主對於自己的出身,還是頗有顧慮的,但憑她怎樣想,也只覺得會比妹妹差上兩三分,哪知婚嫁之事一提,嫡庶之分即刻鮮明。姐妹兩分明是一樣的美貌與才情,可公侯世子們的信箋,卻只往明心那邊送,自己這邊當然也有,盡是些不能襲爵的侯門次子、品級低的官家公子,自己若是嫁過去,以後和明心的差距可謂大相庭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