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太子妃娘娘請留步。”
大殿門口,二人正準備進去,在玉石階上,卻被魏公公攔住了。
魏公公也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他與別的太監不同,與皇上似乎是亦僕亦友的關係。慕容衡沂皺了一下眉毛,不知道在此處看到魏公公,究竟是喜是憂。
喬糖糖皺眉,奇道:“魏公公這是何意?不是皇上宣我們覲見的嗎?我人都到這了,為何卻又攔我?”
眼下睏意全無,只覺得皇上此舉實在奇怪,心中暗道不妙,連帶著臉上的神色也緊張起來。
魏公公滿臉堆笑:“太子妃娘娘理解錯了,皇上先見太子殿下,再見,請娘娘隨小人上偏殿一坐。”
說著,作了個“請”的手勢。
慕容衡沂捏了捏喬糖糖的手指,安撫她的情緒,而後撩一撩衣襬,望了一眼烏黑的天邊,今夜星星很厚重,月亮完全被擋住,看不見一點月光。而後他鬆開喬糖糖的手,獨自走上了玉色臺階。
乾清宮前十二階,皆是上等美玉研刻而成,刀刀清晰,一眼看去還能望見刀痕,那玉色毫無雜色,人腳踏在上面,不留痕跡,人影離開以後,便連此人曾經過玉階都無人能再知曉了。
慕容衡沂推門進大殿,前腳才剛剛踏入大殿,忽然狂風湧入,吹得慕容衡沂後背發涼,腰間雖繫著腰帶,卻被風吹得像是漏風的視窗一般,一股莫名的寒意入骨。
他皺起眉,回身望去的剎那,身後傳來了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太子來了?先喝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似是熟悉,但又分明陌生。
而面前一抹女子的清瘦身影伴著盈盈燈火慢悠悠的走向偏殿,下一刻,一股疾風吹來,大門“砰”的一聲閉上。
響聲驚天動地的。
慕容衡沂心裡微覺奇怪,但隨即搖頭,擺脫心底的不詳感覺,轉身走向慕容默的身前。
慕容默坐在書桌前,乾清宮中的桌椅,清一色皆是金碧輝煌的,顏色不太低調,慕容默面前的桌子便是鑲滿金子的閃耀,在燭光之下更顯得耀眼,也襯得慕容默大病方醒的面色暗淡的幾乎失了所有的血色。
他的面前放著一個茶壺,邊上灑落著幾粒翠色茶葉,一眼便知,是今夏供上來的上好碧螺春。慕容默一邊輕輕咳嗽,一邊從茶壺中倒出一盞茶水,遞入慕容衡沂的手中。
是箬白三彩釉色盞,熱水將將把茶水泡開,這估計是第一泡,茶水透著茶葉本身的碧色,翡翠一般的。
慕容衡沂眉梢跳了跳,輕輕啜飲一口:“好燙。”
慕容默哼笑,帝王狹長的風眼下,眼袋迎著燭火的光,顯得層層疊疊,眼角微垂,竟有幾分慈祥的面相。
他本就人到中年了,鬢髮已然微微白,黑白間雜,顯出幾分風燭殘年的憔悴來,若不去看他身上裹著的明黃色龍袍,恐怕光看面相,與尋常人家的慈祥老爺爺也沒有幾分差別。
慕容默道:“碧螺春的講究,便是趁茶第一泡,最燙的時候喝,才最妙;但風險也是有的,茶水過燙,容易燙壞舌頭,需得有幾分膽識,才得嚐到如此好茶。”
這老頭跟自己打什麼啞謎呢?
慕容衡沂放下茶盞,落在桌上砰的一聲響,叫慕容默的眉頭平白一跳。
竟是將皇上嚇了一跳。
慕容默面色微慍,下巴上的鬍子翹起的弧度稍顯比平常更不自然一些:“太子,朕半夜將你喊醒前來,你與朕置氣呢?”
都說君心難測,今日慕容默搞得這一出,叫慕容衡沂也看不懂了。
慕容衡沂滿腹狐疑問不出來,只得拱手俯身道:“兒臣怎敢!父皇請兒臣喝這好茶,兒臣感激不盡啊!”
慕容默哼了一聲:“太子感激與否,朕倒是看不出來的。只是朕連帶著太子妃也給喊來了,太子這心裡啊,恐怕是憋著一股子氣吧?”
都說知子莫如父,此話當真不假。慕容衡沂身在慕容默面前,心卻仍在身在偏殿的喬糖糖身上。
慕容衡沂知道,此時才算是入了正題,便支起身子,腰板挺得筆直,怕是此時叫宮中的禮儀嬤嬤拿來尺子,量一量,都要驚歎這角度的分毫不差。
“朕今日暈倒,雖然被太醫院那些太醫拿藥材暫時吊起了一口氣,卻已經時日無多了。”
慕容衡沂連忙道:“父皇說得是什麼話!父皇萬歲,定能萬壽無疆啊。”
慕容默苦笑一下,拍著慕容衡沂的手背:“這裡只有我們父子二人,有什麼話不能說呢。太子在朕的面前,不用顧及外面那些繁文縟節,父子之間說話,咱們輕鬆點吧。”
慕容衡沂抱拳,俯首:“是,父皇。”
慕容默扯著慕容衡沂的手,重新放回他的雙膝之上,話鋒卻是一轉:“太子,你可知朝中的皇子與大臣,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這個儲君的位置?變卦就在一朝一夕之間,你這個太子的位置做了許多年,但你也應該知道,這位子,看似穩定,實則不穩如風雨飄搖,隨時都可能被別有居心之人搶走?”
慕容衡沂嘴角升起一抹諷刺的笑。
方才是誰說的,父子之間,相處要輕鬆一點的?
似是沒有注意到慕容衡沂情緒的變化似的,慕容默給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接著皺眉:“唔,茶涼了。”
說著便放下茶盞,看著慕容衡沂,目光似笑非笑:“這碧螺春啊,還是熱乎的時候好喝。”
他眼底滿是倦色,甚至帶著一點從前慕容衡沂從未見過的陌生情緒,這一刻慕容默依舊如從前一樣,不像一個父親,但此刻他帶著憂懼的瞳孔之中,也叫人看不出帝王的威儀。
慕容衡沂見慕容默胸口起伏大,似乎說話對他也成了一件費力的事情,便道:“父皇,您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慕容默聞言,抬頭看了慕容衡沂一眼,似乎是覺得這個兒子忽然之間變得陌生的很,讓他不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