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晟:“我無意為自己辯解,我對喬妙姝確實還有愛意,所以我此前一直竭力阻止你去見她,我怕你真的從她口中套出話來,會將她置身於危險的境地;但有些事我無需辯解,比如我在她以為我參與了派她和親一事之後,對她亦有失望,知道她對我的愛不足以支撐起對我的完全信任和身心上全部一切的交付,我們已然處於雙向的決裂;我知道她是燕國此次派來的奸細,這段時日一直出入鎖春苑,利用我們曾經的關係,瞭解燕國已經做到哪一步了。”
他說得十分誠懇,叫人聽了他的這番話,便足以深信不疑了。
慕容煜卻看也不看寧晟,眉梢揚起到一個譏諷的高度:“五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要知道,世事兩難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如今可是既想要讓燕國的那些奸細一敗塗地,又想要護得喬妙姝一人的周全?五弟,你未免天真。”
寧晟再次抬頭,目光中透著些生冷的悲傷,像是不願承認,但終於被人摘下面具,終於再不能推就,變得不得不承認。
他確實存著自己靠著自己的力量,破下燕國的陰謀,算得上一件大功,到時候論功行賞,他也可利用顧兮月與喬妙姝的關係,向皇上求得喬妙姝的生命。
晚風中的人影綽綽有些模糊不清了,慕容煜的話音卻清晰如在面前,聲聲句句都在提醒著寧晟那一線念頭實在過於依賴僥倖:“皇宮中有無數的宮殿,有的大有的小,但無一例外都是蘊含著一股子雍容穩重的皇家氣度。唯有鎖春苑,卻是蕭條衰敗的,一聽這個名字,是不是就想到了殘花敗柳?前朝有個眉嬪,年輕時頗得盛寵,鎖春苑便是為她而造,這院子原也不叫這個名,你可知為何後來要更名叫鎖春苑?”
寧晟越往下聽,那層面板下流動著的血便越冷。
慕容煜也並沒有提問的意思,自顧自往下說:“因為那位眉嬪,是上吊自殺的。就死在鎖春苑內,死的時候整個鎖春苑人去樓空,七日之後打掃花園的宮女聞到鎖春苑內傳出的腐臭味,才有人將眉嬪的屍體拉去丟到亂葬崗。”
慕容煜自小生在皇宮之中,對這些腌臢事情司空見慣,說得那叫一個臉不紅心不跳,可寧晟的唇卻越抿越薄,最後成了蒼白的一線。
這話的意思很明瞭,宮裡那麼多空著的宮殿,皇上卻偏偏將顧兮月安排在鎖春苑,意味著在他心裡,顧兮月並非是能夠讓他違背國法的存在,還有便是,皇上對顧兮月並非毫無保留的信任。
顧兮月和皇上,救不了喬妙姝的命。
“其實我的籌碼不僅於此。”
寧晟面色一片慘白,卻並不灰敗。
從前他算得出一整個國家的脈絡,卻算不出人世的軌跡。
今後他不會再傻傻的坐以待斃了。
然後扔下方如墨幾人,抽身離去。
纖纖素手執起淺色流蘇,手指蜷成一個優美的弧度,輕巧地將那流蘇髮簪簪於髮間。
喬糖糖湊得離銅鏡近了些,一縷頭髮散落下來,她卻沒有去理會,先是皺起眉,眉間一小片嫩白的面板輕輕泛起褶皺。
她拿起桌上的胭脂,重新開啟琉璃蓋子,用指尖蘸取一點,為眼角添了點顏色,這才滿意收手,點了點頭,滿頭珠翠便在搖晃間發出輕響。
喬糖糖拍了拍手掌,吩咐碧落:“帶上銀子,我們去逛銀莊。”
碧落揚了揚挎在手臂上的包裹,那包裹上以銀線繡成的蓮花紋樣便在喬糖糖眼前晃了晃,她的語氣含著幾分得意,像在邀功一般:“娘娘,奴婢早就為你準備好了!”
喬糖糖含笑點頭:“嗯,不錯,那我們走吧。”
碧落小步地跟在喬糖糖身後,探著脖子嬌聲道:“娘娘,我們今日當真不坐轎子,就走著去?”
小婢女近來跟著喬糖糖,日子別提有多快活,原先可是一個人打掃半個太子府都不嫌累,如今卻連稍稍走動兩步路就嚷個不停了!
碧落生性活潑,不是那等沉悶無趣的侍女,喬糖糖一直把她當作姐妹看待,今日卻是無法照顧到碧落的腳了。
喬糖糖湊近了碧落一些,舌尖如蓮花苞欲開卻未開,腮上未曾點腮紅,此刻卻浮上幾點可疑的薄紅:“慕容衡沂的生辰就快到了,四月底便是他生日,如今已是四月十三,我得早做準備,防止出意外,因此不能坐轎子,不然被他看到了,不就提前知道我要送他什麼了?”
心裡便隨之泛上來幾絲甜蜜。
喬糖糖的小臉微微揚著,似乎有些得意,像一隻偷了腥的小貓。
心底暗暗祈願對方不要發現自己的行為,又期盼著對方的反應。
二人不是正式出遊,也不想太招搖,因此都是挑了衣櫃裡最破舊的衣服穿著。
銀莊所處的地方,位處京城中最繁華的一條街上,到處是簪花的女子,繫著各色彩纓的樹也隨著風吹過的弧度飄飄搖搖,每一家店外都張掛著寫著店名的彩旗,與行人身上穿著的彩色衣裳一同,交匯成一條充滿春日鮮活氣息的街道。
二人邁向銀莊,原本是準備上二樓去看看名貴的器具,卻在眼角隨意地掃向進門處擺著最便宜的銀器的貨架上時,眼前一亮。
貨架的第二排上,擺著一個小狐狸的銀像,這小狐狸身子毛茸茸的,蓬鬆的大尾巴乖巧地縮在身旁。最令喬糖糖心中一動的,是小狐狸的臉上綁著一個面具,是一張人臉,刀刻般的線條,雖說線條粗糙,但那輪廓隱約與慕容衡沂有五六分相像。
她駐足在這個擺著最便宜的銀像的貨架前,叫了一聲師傅:“師傅,這個小狐狸的銀像,倒是十分工巧有趣,師傅好刀工啊!”
一旁正在錘銀條的師傅擦了把汗,轉向喬糖糖,面帶歉意:“小姑娘,不好意思啊,這個啊,是我雕給我家小女兒的,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