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復一路寫,顏真卿一路觀,頻頻點頭。
等到白復書寫完畢,顏真卿讚道:“字如其人!白少俠,你的筆觸飄逸俊美,風格什多。在年輕一輩中堪稱翹楚。
你的字既有逸少先生的秀麗飄逸、張旭長史的狂逸豪蕩、又有歐陽詢大夫的法度莊嚴、李太白的豪氣雄健。
這一‘撇’如‘樹梢掛蛇’,下一‘豎’乍現利刃般的鋒芒。全文中,我最喜歡‘一觴一詠’中的這個‘觴’字,猶如寒夜哀鳴,幽咽頓挫……
但我倚老賣老說一句,博採眾家固然絕妙,但也不免駁而不純。你最擅長的到底是那一家筆法?是右軍先生的飄逸靈動,還是虞世南的柔媚風姿?”
這些話將白復問得瞠目結舌,難以做答。
他在碑林臨帖數年,近期又得肅宗賞識,恩准進入大明宮,閱便麟德殿和皇室大盈庫中收藏的名家字畫。
面對如此龐雜的絕世精品,白復貪多務得,東摘一鱗,西取半爪,諸般筆觸、技法著實學了不少,卻又均初窺門徑,而沒深入。
白復低頭凝思,覺得顏真卿這幾句話實是當頭棒喝,不僅道出了他書法中的問題,更說中了他武學一途上的弊端:
“自己一生遭際不凡,除青城本門功夫,唐門的、少林的、劍聖裴旻的,劍魔獨孤素的,諸般武功著實學了不少。
這些功夫每一門都精奧無比,即使以畢生精力探究,恐怕亦難望其涯岸。自己雖然博採眾家,將數門功夫練到第一流的境界,但並沒有開宗立派,創造出自己獨特的風格。
老子云:‘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一切都空,空到了最後連空也把它空掉,空到一無所有;然後無所不有,一切皆知,一切皆有。
就道理很簡單,做起來很難!如何能夠把自己損之又損,放棄了又放棄,空到了一無所有之處,才能到達無所不知、無所不有的境界!
在情在理,劍魔獨孤素武功最高,自當專研劍魔封印在玄鐵刀中的深奧刀法才是,但想到的少林武功如此玄妙丶劍聖裴旻的七式劍法這等精微,棄之不理,豈非可惜?
而青城派的本門武功與唐門暗器中的諸般功夫,無一不是縱橫天下的功夫,好不容易學到,又怎能棄之如遺?”
白復丟下紙筆,雙手抱頭,苦苦思索,甚是煩惱。
白復辭別眾人,將自己關在屋中,從午夜想到黎明,又從旭日東昇想到日落西山,不飲不食,困了睡,睡了醒,醒了繼續想。
生平所見諸般精妙武功在腦海中激盪,此來彼往,攻防互搏。
想到後來,思緒煩雜,紊不可理,再難支援,腳步紛亂,竟一跤跌在天井,昏厥過去。
顏泉明見白復痴狂瘋顛,滿嘴囈語,著實著急,一直侍奉在旁。此時,見白復突然昏厥,大驚失色,趕忙將顏真卿找來。
顏真卿一把脈,笑道:“你才智平庸,難明其中道理。他這不是昏厥,而是睡夢羅漢。
龍虎交匯的緊要關頭,莫去擾其心思。渡過此修,即達彼岸。”
1、參考文獻
《故宮的書法風流》,祝勇,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6月
2、參考詩詞
一帽紅塵,行來韋杜人家北。滿城風色,漠漠樓臺隔。
目送飛鴻,景入長天滅。關山絕,亂雲千疊,江北江南雪。
——《點絳唇·十月二日馬上作》龔自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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