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幾個胖丫頭答應一聲,將東西放在一邊,退下堂去。
蕭穎向楊集望來,見他有些心不在焉,便關心的問道:“郎君,是不是國事不順?”
“是有一點。”楊集想到巨大的糧食缺口,頓時食慾大減,他停了筷子,將目光看向了妻子。
“出了何事?”蕭穎也不吃了,一雙美眸凝視著丈夫,柔聲問道:“能不能和我說說?”
楊集沉吟半晌,便問道:“糧價現在是多少?”
“稻米是一斗四十五錢左右,小米和黍子在三十錢浮動,而麥子最便宜,可賣價也是二十錢。”蕭穎和養尊處優的貴婦不同,她如今不僅是“王府集團涼州大區經理”,而且經常出去瞭解民生、民情,很瞭解涼州的情況,一聽丈夫詢問,隨口便將最新糧價報了出來。
“這個價格可不便宜啊!”楊集聽得更愁了,他記得天下年年大稔,關中鬥米不過是三四錢,即便是遇到災年,也不過是五六錢。可是涼州這邊的糧食,竟然超出了十倍之多,簡直是件駭人聽聞之事。【注】
蕭穎這才明白丈夫為什麼憂心忡忡、吃飯也沒胃口,原來是擔心百姓的吃飯問題,她想了想,便說道:“豐年糧價下跌、歉收之年和災年糧價上漲不是很正常嗎?要是糧食多了,大家的日子就會寬裕一點;要是糧食不足,大家日子就緊湊一點,千百年以來,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郎君何必這麼擔憂呢?”
“道理是這樣。但是涼州有幾十萬人要靠官府吃飯呢!”楊集嘆息一聲,苦笑道:“如果官府解決不了他們的吃飯問題,他們餓瘋了就會造反。至於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困難,他們是不會考慮的。而我作為涼州的大頭目,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其實百姓只要活得下去,就沒有人想著去造反。關鍵在於官府是否賑濟得力、是否努力過,要是官府明明有糧、卻不肯拿出去賑濟,那才會逼人走上造反的絕路。”蕭穎默默的看了楊集一眼,說道:“我有幾點想法,不知當不當說。”
“自然是當說了!”楊集可沒有什麼“後宮不得干政”的概念,而且後宮的女人,本身就是政壇中的一員,基本上是不存在不幹政的皇后、妃子。如果某個人傻乎乎的不幹政,那麼冷宮就是她養老的地方。
其實楊集也知道從古至今的皇后、妃子,越賢明干政越深,比如說獨孤皇后和長孫皇后,她們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區別的是獨孤皇后是一心為公、大公無私,做人做事都遵循律法、規矩,從來沒有把無能的外戚提上高位,甚至兒子犯法了,也支援、鼓勵楊堅依法處置。
而長孫皇后在楊集眼中,賢明是另一面卻是極度自私自利、做人做事毫無下限,因為朝中凡是有什麼好處,長孫皇后都往孃家裡撈。甚至還利用她熟知李世民性格特徵的優勢,教她兄長以退為進,從而使李世民對長孫無忌深信不疑。更過分的是,她的異母兄弟長孫安業參與了一起謀反案,而且還是謀反的主謀之一,從法理上說,哪怕誅九族也不為過,可是長孫皇后不僅求情了,還支援長孫安業繼續當官,最後還當到了兵部尚書。由此可見長孫皇后干政之深,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空前絕後的地步。
衛王府雖然不是皇宮,但是楊集也不希望自己的正妻當個毫無心機的傻白甜;如果蕭穎變得了傻白甜,她極有可能日後的社交過程中,給衛王府這個“大家庭”招來天大的麻煩。所以楊集鑑於自身地位、自身處境,一直鼓勵他的老婆瞭解政、懂政、知政。
“郎君要是不想麻煩朝廷,可以發揮涼州的地勢優勢,多用一些吃不了穿不了的瓷器、金玉器物,換取草原人的牛羊,然後屠宰制成肉乾,以備不時之需,這樣既能充實自身,又能減少的草原人的糧食,可謂是一舉兩得。不過肉乾也只能解決一時的糧食不足。若想獲得大量糧食,還得靠對外戰爭來掠奪。而據我所知,阿耶當涼州大總管的時候,他就老是帶著士兵反掠奪草原,每一次都滿載而歸。”蕭穎看了丈夫一眼,抿嘴輕笑:“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郎君也可以這麼做啊!”
“其實我也有這個打算!只是這個對手不太好找。”楊集忍不住笑了起來,向蕭穎說道:“西域各國都比較小,打起來比較輕鬆;可是作為進軍西域後勤重地的涼州,底子薄,若是依靠關中供給的話,那幾千里長補給線,足以把大隋拖窮、拖垮,正因如此,所以大隋的西部戰略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涼州產出之糧能夠供應十萬大軍一年之需。不然的話,哪怕打下西域,我們也後續無力、無力實際佔領西域,最終的結果是窮兵黷武、勞民傷財。我這個時候若是進軍西域,固然能解燃眉之急,可也打草驚蛇、後患巨大。”
“其次是吐谷渾,可是冬季將至,我軍士兵未必受得了上面的天氣。而且戰爭一旦開啟,便無法停止了。要是長期作戰的話,即便我把犧牲將士的撫卹、武器的損失通通拋開不算,單是糧食消耗這一方面,就不是涼州所能承受的。”楊集註視著蕭穎,搖頭道:“這樣不僅解決不了糧食問題,反而將問題進一步鬧大。”
蕭穎搖了搖頭:“郎君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的對外戰爭,指的是突厥。”
楊集仔細一想,笑著問道:“你說的突厥,是不是夾在東西突厥、薛延陀之間的阿史那懷德?”
“對!就是他了!”蕭穎嫣然一笑:“西域和吐谷渾不能動,而東西突厥都是大隋臣子,唯有阿史那懷德仍然以突厥正統自居,並且扛下了與大隋為敵的大旗。他既然以突厥正統自居,那麼步迦可汗進攻涼州這筆血債,他自然也要背。若是郎君以反擊為名進攻阿史那懷德,既合情又合理,同也能給朝廷和國民一個滿意的交待。”
“阿史那懷德這個‘老朋友’,確實是我最理想的掠奪物件,但是東/突厥呈現出雙雄對峙的格局,此時若是打他,豈不是白白便宜啟民可汗了?”這幾天有空閒的時候,楊集也和陰世師、楊善會等人談過周邊局勢。啟民可汗以隋臣自居,狐假虎威的逼迫生活在北部的鐵勒各部,除了和啟民可汗有仇的斛薛部,餘者紛紛投降啟民可汗,使他的實力又逐漸強大起來,若是大隋放任不管,遲早又會變成大隋北方的威脅。
至於和啟民可汗為敵的阿史那懷德,吸納了斛薛部以後,便退到西北方的劍水一帶,與契骨部生活在一起,總人口約有六十萬左右。
東/突厥現在雙雄對峙,誰也奈何不了誰,但是兩者都在蓄勢待發,為統一東/突厥之戰做準備。
楊集這個時候要是去打阿史那懷德,所獲糧食或許能夠解涼州的燃眉之急,可獲利最多的還是啟民可汗為首南部東/突厥,故而從長遠的角度來看,蕭穎這個打阿史那懷德的主意,不是什麼好點子。
蕭穎微笑道:“郎君只是要糧食而已,又不是消滅阿史那懷德,這有什麼好擔心的?”
“戰爭訛詐、左右謀利?”楊集總算是明白蕭穎這隻狐狸精的意思了,東/突厥南北二部現在處於一個十分關鍵、十分微妙的階段,而啟民可汗因為他楊集的緣故,大隋王朝對他的信任遠不如史上那般,對於啟民可汗的敵意極深,否則當初也不會迫使啟民可汗出兵與步迦可汗的偏師大戰了。
這也導致啟民可汗對大隋更加恭敬、更不懂大隋的態度,如果他此時率軍北上,不明隋朝態度的啟民可汗未免遭到南北夾攻,還不得恭恭敬敬的納貢?
要是啟民可汗不識趣,楊集完全可以向阿史那懷德釋放“善意”,阿史那懷德想必也是欣喜若狂,然後想盡辦法來改善大隋與他的關係。而啟民可汗眼見大隋和他的敵人阿史那懷德“化敵為友”,還能淡定才有鬼了呢。
這樣一來,甚至連仗都不用打,就能從兩邊撈取無數好處。北上之時,要是穿過大湖區,那又是一波好處。
楊集之前只考慮著以暴力的手段去幹阿史那懷德,所以顧慮重重,一經蕭穎點醒,這才恍然大悟。
既然能夠依靠大隋的威名和影響力去撈好處、去吸食東/突厥兩部的骨髓,那還打個屁啊!而不打,自然就不是助紂為虐了。
想到這,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對著蕭穎曖昧一笑:“娘子解了這個老大難題,為夫我無以為報,今晚只好鞠躬盡瘁、為民捐ji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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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前文說關中鬥米三四十錢,其實是我犯下的一個大錯誤。事實上,開皇五銖價值高、購買力強,糧價在鬥米三四錢之間浮動,這一現象持續到了大業中期。後來天下秩序大亂,世家門閥、官員、地方豪強紛紛鑄私錢,利用大量私錢、劣錢大量瘋狂掠奪民間財富。最終導致大隋王朝的金融體系、信用體系因此崩潰。
雖然很多史書都說是楊廣自己在鑄造私錢,可是又有一些史料說楊廣以血腥、殘酷的方式屠殺大量鑄私錢的人,這兩種自相矛盾的言論,我認為是急於加重楊廣暴君之名,而鬧出來的尷尬。再加上楊廣死了、大隋亡了,所以修史之人顯然也不在意了,反正只要起到黑楊廣、當權者高興的作用就夠了。
而那一個階段,楊廣已經失去了對地方的絕對掌控、也失去了民心,他殺的鑄私錢者不管是‘棋子’也好、幕後真兇也罷,全都沒有意義了,殺戮不但沒有起到“救市”的作用,反而令岌岌可危的大隋亂上加亂、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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