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支?”
她極有原則,“藝術怎麼可以談錢呢,中央廣場上的小提琴家都是免費拉給我們聽的!”
話鋒又一轉,“不過,一支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一車廂的人津津有味聽他們討價還價,這回輪到那拉小提琴的男孩露出為難神色了,“我有那麼廉價嗎,三支都不配?”
“我請你聽。”
一道清越的聲音突然響起。
好奇的視線齊刷刷轉移到聲音的主人。
金髮的男孩微微眯起眼睛。
沒有人發現他的心跳逐漸失去規律。
—
江天空有一個秘密。
他出生起就患有通感症。
對於他來說,那些只可被定義,不可捉摸之物,都是有色彩的,他能聞見數字的氣味,音樂的質地,花朵是讓人打噴嚏的霧,枕頭是大洋深處冰冷的海水,牆壁是一件巨大的毛衣,淺灰色,針腳細密,觸控起來會像融化的絲綢一樣柔滑冰涼,爸爸是拼了一半的積木,媽媽的懷抱是點綴伯利恆之星,掛著花花綠綠禮品盒的裝飾性杉樹,而這以外的全部人類,都面目模糊,像是未乾透的瀝青,踩上去會被黏住腳步,帶來灼熱炙烤的痛覺。
唯一慶幸的是,對於不同人和事物的印象一般是固定的,所以即使總是看不清他們本來的面貌,江天空也能夠正常地分辨出一支鉛筆和一支鋼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
而現在,在爸爸和媽媽之後,他又一次,看清了一個人的臉。
一個女孩。
冬天是蛋糕一樣的季節,好像每個人都在往寒冷乾燥的空氣裡填充柔軟厚實的棉花、毛絮,塗抹油脂,每個人都在溫暖地膨脹,而眼前的女孩依然纖細純淨,一塵不染,自體而成靜謐的泉。
她在向他微笑。
所有觸覺和感官,神經遞質的騙局,在這個微笑裡轟然失效。
江天空記不清他是如何接過那個賣花的小女孩遞來的花束,如何拉動琴弓,從音符像馬口鐵罐裡的咖啡豆一樣噼裡啪啦倒出來,所有人都在為他的演奏鼓掌,包括她。
她安靜而又嚴肅地聽完,拿了一張百元卡朗的鈔票,告訴那個小女孩可以不用找了,然後提起她那個小挎包,挽著另一個戴眼鏡女孩的手,步伐輕快地隨著人潮和電車到站的提示音步出車廂,腳步聲聽起來是嘴巴里蹦蹦跳跳的糖。
江天空只愣了兩秒鐘就背起琴盒衝出車廂,陰沉的天氣終於被陽光一掃而空,淺色的建築群在視線中過曝,他在刺目的光中睜開眼睛,碼頭攢動的人頭裡,一個人融入人潮,就像一滴水匯入大海,他跌跌撞撞,一路道歉,一路尋找,一無所獲。
他突然想起,在離開之前,那個女孩的同伴說,我們要快一點了,船馬上要開了。
他轉身,大步奔向遊客上船的區域,疾風撞在臉上,冷漠得像一攤乾涸的血,他感受到了喉嚨裡的鹹腥味,但他不能放慢腳步,他怕今天的太陽太好了,曬化他的那汪泉水。
遊船出發前船工的呼號聲喚醒全部知覺,江天空猛地轉頭,大片大片色塊構成的世界裡,唯一清晰的面孔就在不遠處,凝視著水面盪漾開的漣漪。
她在船上。而他在岸上。
解開束繩的船緩緩駛離,江天空毫不猶豫衝向岸邊,藉著助跑的力量起跳。
當他的足尖踏上甲板,整條船都為之顛簸。
滿船人震驚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孩。
包括她。
只要他稍微慢一點,或者力量微弱一點,他一定會落入水中。
江天空完全無視周遭或詫異或驚恐的目光,只是迎著耀眼的陽光走向她。
“我想知道您的名字,小姐。”
那製造顛簸的罪魁禍首,有一張俊美與天真並存,令人不忍追責的臉龐,他氣喘吁吁,又彬彬有禮,金髮被蜜糖一樣流淌的汗黏在額角。
“我是江天空,就在剛剛,我對您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