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還充斥著拼殺嘶喊聲和兵器碰撞聲的曠野,忽然之間就靜了下來。周人之中,除了兩名侍衛戰死之外,其餘大多隻受了些輕傷,還能行動的侍衛們開始清理戰場。
太姒抬頭看了看天空,雪花依然不停飄落,並不曾因適才發生的激鬥而減緩片刻。而鮮血亦不斷的從躺倒的屍身下滲出,將大地染成腥紅的一片。
這是太姒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面對殺戮,尤其是當她的臉上還留著族人的血跡,甚至都能感覺到那血液尚有餘溫。太姒走到那名斷臂侍衛身前,俯身細看他的面容。只見他身體尚且不住抽搐,只是雙眼已經目光渙散,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到最後胸腔終於停止了起伏。
他還這麼年輕,太姒暗想,他的母親一定也在家中日夜盼望他平安返回。她伸出手替那侍衛闔上雙眼,這才輕輕抹去自己臉上的血跡,趁機擦掉眼角的淚水,然後轉過身來幫那些受傷的侍衛們包紮傷口。
鬻熊在環顧四周之後,卻哈哈笑道:“這幫犬戎賊人!平時碰到我們的主力就逃得一乾二淨,好久沒有象這樣痛快的大殺一場了。”
周昌聽後嘆了口氣,道:“犬戎人騎在馬背上放箭,便如在平地上一般。如果在野外和他們交戰,即便能戰而勝之,我們自己的損失也很大。這些犬戎人,實在是我們周人的大敵,萬萬不可有輕敵之心。”
週考、鬻熊在周昌身邊,都點頭稱是。週考將周昌的佩劍呈上,道:“請父親大人收回。”周昌卻不接過,對他說:“這把劍你留著吧。此劍名為輕呂,是你祖父傳下來的,你可不能辱沒了它。知道嗎?”週考大喜,謝過周昌不提。
正當他們談論之際,誰也沒有注意到周發竟獨自一人到處亂走。原來他也學著打掃戰場的侍衛們那樣,四下翻檢犬戎人的屍首。忽然周發從一具屍身上抽出一支羽箭,舉在手中高喊道:“這人是我射死的!”
周發初嘗勝果,正在興高采烈之際,全無防備之心。陡然間,那躺在地上的屍體竟一躍而起,一手抱著周發擋在自己身前,一手握著一把石匕抵住周發咽喉,口中不住叫喊。
周昌等人這才發覺異狀,只是眾人與周發相距甚遠,已是救援不及。只聽太姒大叫一聲:“休傷我孩兒!”周人侍衛們立時將那犬戎人團團圍住,但是人人都見到那柄石匕首打磨得甚是尖銳,只消在脖頸處輕輕一戳,那便任誰也救不了二公子的性命,所以都不敢輕舉妄動。
原來這犬戎人受傷之後,眼見難以逃脫,索性躺在地上裝死。也是他命不該絕,周發竟獨自一人來到他身邊,終於被他所擒。
周昌見那犬戎人目露兇光、面目猙獰,他深知困獸猶鬥的道理,於是命侍衛們後退,然後走到犬戎人面前,忽然用大家都聽不懂的言語對那犬戎人講了幾句。
那犬戎人一怔,也嘰哩哇啦地說了一通。他聲音雖依舊高亢激動,不過也聽得出來稍減了幾分恐懼之意。
原來周昌長年與犬戎人作戰,也刻意學了些犬戎人的語言。只見兩人不住交談,語音忽高忽低,語速時快時慢,有時象在爭吵,有時又象兩個商販在討價還價。中間周昌停頓了一會,似乎在思考什麼,過了一會才又接著對話。其餘人都屏氣凝神地聽著,不敢有任何舉動。
最終,那犬戎人在一段短暫的沉默之後,鬆手放開了周發。周發甫覺制住自己的力道消失,立刻飛身撲入周昌懷中。侍衛們一見二公子脫離險境,十數支長戈瞬間抵在那犬戎人身上,只消周侯一聲令下,他全身就會多出十幾個窟窿。而那犬戎人仰起頭,臉上頓時現出鄙夷之色。
不料此時周昌卻揮了揮手,說道:“放他去吧。”眾侍衛雖不明其意,但周侯向來令出如山,誰也不敢違逆,當下眾人讓開一條道來。那犬戎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瘸一拐的騎上一匹馬,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周昌轉過身,對眾人說:“這犬戎人說要讓他騎馬行出五里後才放還周發,我自然不能應允。最後不得已,我告訴他我乃周侯,並且以一方諸侯的身份承諾不傷他性命,才說服他放了發兒。”
鬻熊不無擔憂的說道:“只是如此一來,犬戎人知道了你的行蹤,只怕不會放過這個擒獲周侯的絕好機會。這支斥候部隊追上了我們,主力部隊也一定相距不遠,他們定會調集人馬前來追趕。”
周昌嘆息道:“不錯,若我被擒,岐周城必將不攻自破。”周發此時雖仍驚魂未定,但亦知自己闖下大禍,戰戰慄慄地說:“孩兒知錯了,請父親大人責罰。”
誰知一向嚴厲的周昌卻沒有責怪周發,而是對他說:“你第一次上陣,不知道戰場上的敵人有多詭譎狡詐,我這次不怪你。但你要知道,人為了生存下去,什麼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你要牢記這次教訓,以後不可再有麻痺大意之舉。”周發這才敢抬起頭,對周昌說道:“孩兒一定謹記在心。”
周昌接著又說:“我們要去朝歌,向東走到風陵渡過大河是最快的一條路。但是我們若繼續向東走,尚需兩日才能到達渡口,這樣只怕會被犬戎主力追上。”
鬻熊道:“周侯大人,這裡往東不遠就是程邑,程邑內的守卒足以保證我們的安全,我看目前唯有去那裡暫避一下了。”
“不可不可,程邑內的守兵太少,就算到了那裡,也只能困守於村內。但犬戎人一旦知道我在程邑,勢必會將村寨團團包圍,那樣一來我們是無法及時趕到朝歌的。”
鬻熊說:“可是敵人從後方而來,一定已經切斷了返回岐周的道路,現下如想回城去,恐怕會在路上與犬戎遭遇。”
兩人均覺左右為難,正在進退維谷之際,週考提出:“可否南下渭水,找渡口過河後再沿終南山向東走?”
周昌說:“渭水上的渡口只有載人的小舟,沒有能載馬車過河的大船。這些獻給商王的貢品是我耗費不少時日蒐集的,絕不可輕易丟棄。”
此時太姒忽道:“既然東、南、西三個方向都不能走,何不北上去莘國?”
鬻熊撓了撓頭,道:“犬戎人正是自北南下,我們向北而行豈不、豈不更危險?”
周昌想了想,說道:“北方雖然危險,但犬戎人也不會料到我們會往北走。只是莘國在山地之中,道遠難行,我們帶著這些行李輜重,最快也要走三天才能到。這麼長的時間,我擔心終究還是會被犬戎人找到。”
太姒不慌不忙地說:“這有何難?夫君可派一名侍衛持你印信,快馬先行趕到莘城報訊,讓城中派兵出來接應即是。難道我孃家人還會置之不理?再說追兵旋踵即至,不管往哪裡走,總好過在這裡坐以待斃。”
周昌點頭道:“夫人所言極是,那我們立即動身。”
於是一行人套好馬車,正要向北進發。週考忽對周昌說:“父親大人,何不派一乘馬車繼續向東而去,留下車轍印跡,讓犬戎人誤以為我們仍是前往芮國。”
鬻熊在一旁聽了大笑道:“大公子果然妙計,這樣定能引得犬戎人向東追去,管教他們撲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