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禝舒一口氣,臉上浮起笑意。
“咱們回家。”
自從打前站的長隨,把秦禝啟程回京的訊息送到了秦家大宅,韓氏知道秦禝要回來。便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兩年,生活富足,萬事無憂,滋養得是愈發水嫩了,然而這個小叔子不在身邊,到底少了一個主心骨,總是覺得不能踏實。何況他在外頭帶兵,戰陣之上,槍炮無情,也不免要日日替他提心吊膽。
現在好了!雖然還不能確知他在京裡可以待上多久,但總歸是有一段放心的日子可過了。於是指揮著下人們,把整個宅子粉刷一新,只是礙著他上一回的叮囑,不敢再做大張旗鼓、掛燈結綵這樣的事了。
等到昨天秦禝進城,在江蘇行館下榻,她接了長隨的通報,知道他入宮覲見之後,就能回家。今天一早起身,便不免各自花了不少心思,把自己妝扮起來。到了日影漸中的時候,秦禝回來了。 這一回他沒坐轎子,而是直接騎了馬從江蘇行館轉進衚衕,到了宅子門口一看,回京所隨帶的親兵,早已在門口下了警戒。黑漆大門是敞著的,吳伯帶了一班下人,在門口跪接。
“吳伯,你這是做什麼。”秦禝笑著說道,“起來起來。” “恭喜侯爺!”這樣的事情,這個老管家是最重規矩的,到底還是給他磕了頭,這才肯站起身來。
“以後你不用給我行這樣的大禮,”秦禝一邊往裡走,一邊交待,“你是我父親手上交下來的老人兒了,跟別的人比起來,情分不一樣!”
“是,是,這是爺給我的恩典,不過規矩到底是規矩。”吳伯畢恭畢敬地跟在身後,臉上肅穆得很。這位少爺封侯,這是秦府前所未有的大榮耀,從此這個秦家大宅,也可以算做“侯門”了,怎麼能亂了規矩?“回頭還要設祭,把這個天大的好訊息,告訴老爺。”
“唔……”秦禝腳步略停一停,心說我倒把這個碴給忘了。這種事,打心眼裡不願意做,眼睛一轉,看見後面的吳椋,便轉了話題,“我把吳椋好端端地給你帶回來了,授了四品的武職,夠你高興的了。”
老頭一直沒有正眼去看吳椋,為的是怕自己又像上回一樣,痛哭流涕,在主子面前失禮。現在聽秦禝這樣說,也仍舊不去理吳椋,肅然答道:“跟了爺,是他的福分,官大官小,那也都是爺一手提拔的。”
秦禝笑著搖搖頭,邁步進了二門。秦家大宅,一共是五進的院子,進了二門,也還是外院,兩排廂房,是給男僕們住的。 等到進了正院,便見到闔府的丫鬟媽子已經跪了一地,而跪在最前面的,正是他那位漂亮的嫂子。 *
對韓氏來說,這個小叔子每次離家,都是升了官回來的,已成慣例。這一回到申城,聽說他打下蘇州,竟然封了侯,讓韓氏歡天喜地的,不但給府裡的下人們重重發了一回賞,而且高興到喜極而泣的地步。
現在這位新封的“秦侯爺”回來了,她雖然是嫂子的身份,仍要在地上依禮跪迎,只是心裡多少有點惴惴的,不知道他要有多大的威風?
念頭還沒轉定,秦禝的腳步已到眼前,毫無避忌,一手一個將她們扶了起來。
四目相對,百感交集。韓氏是激動,秦禝臉上,卻是欣喜的微笑。
“再也不要這樣了,秦禝當不起的。”這句話,說得真是溫文爾雅,然而握在嫂子手臂上的手,不但沒有放開,而且還在她柔軟的臂膀上,輕輕一捏。
他這樣肆無忌憚,把韓氏弄得紅了臉,一時尷尬起來,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哥!”一直跪在人堆裡的小丫頭,清脆地喊了一聲。秦禝一年多沒見,她卻一點也不認生,跑過來就往秦禝的身上撲。對於這個嫂子的妹妹秦禝倒是真的喜歡。
小丫頭的這個舉動,倒是把三個人的尷尬給化解開了。秦禝最喜歡這個小妹妹,把她舉起來轉了一圈,這才牽了她的手,向那些丫鬟媽子笑道:“都起來罷!”
這一聲令下,秦家大宅之內立刻便開始忙碌起來。跟在秦禝後面進來的箱籠包裹,頗有不少,下人們開始大包小包地往裡搬,韓氏先不管這些,陪著他來到內院,在正廳裡坐了,小心翼翼地把一沓請帖捧了過來。
人才到京,帖子就來得這樣快,是秦禝沒有想到的,厚厚的一迭,怕不有數十張之多?他接過來拿在手裡,赫然見到最上面的一張,竟然是齊王府出的帖子。
原來不是召見,而是請吃飯。秦禝心想,齊王還真是給面子,開啟一看,時候定的是明天晚上。
再把其餘的帖子一張張翻過去,見有岐王府的,有誠郡王府的,亦有中樞大臣彭睿孞和原來劉秉言這一班朋友的。
難怪識得幾個字的韓氏,看自己的眼光滿是敬畏。秦禝一邊翻,一邊掂量著,把不能不去的帖子挑出來,交給韓氏。等看到下面的一個帖子,忽然笑了起來。 徐青巖的老師這麼古板的人,居然也發了一個帖子來。 “怎麼啦?”韓氏小聲問道,“這是個什麼人?” “這個是上書房的人,算是皇上的老師。” “皇上的老師……那這個得去,是不是?” “這個反倒不用去,”秦禝笑著搖頭,“孔子拜陽貨,兩不相干的。”
孔子拜陽貨,這個典故韓氏自然不能知道,一時茫然地看著秦禝。 “總之就是他明知道我不會去,只要帖子發到,他的禮數就算盡到了。”
“哦,”韓氏明白了,“他是皇上的老師,做什麼要專門來盡禮數呢?”
“我在江蘇,替他擺了一個門生,”秦禝又想起那位矮矮胖胖的齊秉融來,“他這個做老師的,不能不謝我一謝。”
等到都看了一遍,統共挑出來七張帖子是要去的,讓韓氏收了,回頭交黃先生寫回帖。
這件事辦完,別的事可以先不急,韓氏便站起身來,要替他張羅吃的。
“飯菜早都備好了,我叫她們開到這兒來。” “不用,我早上用過點心了。”秦禝搖了搖頭,“趕了幾天的路,累得很,昨兒晚上又沒睡好。午飯我不吃了,去睡一會。”
“不吃怎麼成?”韓氏吃驚的說 “你的衣裳,真是好看。”秦禝伸了個懶腰,拿眼睛睃著她,笑嘻嘻地說,“累極了,累極了,好歹睡上一覺,把精神養足了再說。”
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讓韓氏紅了臉,不自覺地攥緊了自己的衣襟。
而秦禝則躺到西廂房自己那張久違的大床上,格外親切,於是這一覺也就睡得特別紮實,從申城到京城一路奔波的勞累,至此才算是徹底緩了過來。
醒來,已是下午四點多鐘,習慣性地喊了一聲:“來啊——”
結果房門一開,進來的卻不是親兵,而是一個穿了淡紅衫子的俏丫鬟,略略一蹲,小聲應了一句:“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