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明發的上諭,依照朝制都會載於邸報之上,無保密可言,因此申城的官場上已經人人皆知,偏偏薛穆自己不知道——兩天前,他在南通上船,今天才逶迤到了申城。而秦禝亦詐做不知,理由倒是很充分:他一大早就到碼頭恭候刺史,因此“來不及”知道。
於是,當秦禝陪著薛穆進入衙門的花廳,口稱“刺史到!”,滿廳的人還是隻好肅立相迎。看著薛穆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大家先是奇怪,繼而方才明白過來,他是才下船,還沒有得到訊息,這下子怕是要鬧大笑話了。然而這樣的時候,誰肯在李紀德和秦禝的眼皮底下,做出頭的鳥?去提醒薛穆,只好等他自己去看上諭。而龍武軍一系的官員,則大起幸災樂禍之心,人人忍住了笑,一門心思要等著看他出乖露醜。
“紀德!”薛穆把李紀德的雙手緊緊一握,做出一副不僅親熱,而且激動的樣子,“蘇州官民,翹首以望,到底把你給盼來了——這一下,申城終於可以放心了!”
這句話,若是放到四個月以前,還勉強說得過去,現在明明是龍武軍血戰一場下來,保住了申城,他再說出來就有些昧心了,幾乎等於是往龍武軍身上踩了一腳。李紀德尷尬之極,看看秦禝,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心說這倒為難了,薛穆不知道上諭,總不好由自己來跟他說,你的刺史官位,現在歸我來做?
“薛大人太捧我了,蘇州有今日的局面,全靠薛大人和秦大人的力量,紀德並無尺寸之功。”李紀德是個聰明絕頂的人,自然不肯替他當槍,讓自己跟秦禝之間生出嫌隙來。
一番敷衍過後,各自落座,薛穆先說了一通皇恩浩蕩,曾繼堯曾大帥高義的話,便開始大談下一步蘇州的軍務安排了。他在南通,對此很下了一番功夫,因此談起來倒也頭頭是道。說應該南守北進,新軍雖是客軍,卻是奉曾大帥之命而來,因此申城方面不僅應該平等相待,軍事上更應該以新軍為主,云云。
這一頓話說下來,搞得坐在花廳裡的諸位官員好一陣無語,尤其是李紀德被薛穆這一頓話說的著實的無比尷尬
無奈之下,周岷只得起身,繞到薛穆身後,輕聲道:“大人,有邸報……”
“嗯,嗯,放著我回頭看。”薛穆講得正高興,頭也不回,隨口答了,繼續講他的。
座中忽然響起了一片喝茶和咳嗽之聲——大家都知道邸報是怎麼回事,因此這一幕看在眼裡,就顯得尤為滑稽,不少人幾乎便忍不住笑,要靠低頭喝茶和裝作咳嗽,才能掩飾過去。
薛穆愕然,自己有哪裡講錯了麼?回頭看看周岷,臉色比死了老子娘還難看,心知有異,接過邸報沒看幾行,雙手便不由得抖了起來。
“這……這……”他放下邸報,茫然四顧,卻見人人都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連李紀德也是一臉尷尬之色,只有秦禝,面上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明白了,自己鬧了大笑話!日後的官場之上,這便成永遠洗不去的汙點。
薛穆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真是羞憤欲死,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不過他倒沒想到這是秦禝做的局,而是把一腔怨毒,都放在了李紀德身上——自己還想著要好好捧一捧他,誰知轉眼卻被他這樣當面搶去了位子!
“紀德,有上命……”薛穆站起身,吃力地說道。邸報既然在他手裡,自然還要由他來正式宣佈這個訊息,心裡的那份難過,真是無可形容,“我要內調了,由你來署理蘇州。”
“哦,哦……”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紀德亦找不出什麼話來寬慰他,只能硬裝著不知道此事的樣子,尷尬地答應著,“一切都要請薛公多指教。”
“怎麼會這樣……”秦禝大驚失色,喃喃道,“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這幾句話說完,三個人便僵僵地站在那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滿堂的官員,看著三位大人在上面演戲,只能正襟危坐,誰都不敢弄出一點響動,於是一堂死寂。
“肚子餓了。”只有張曠不安分,無所謂地在椅子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把馬靴在地上踩得嘎吱嘎吱響,笑道:“聽了半天薛大人的教誨,要不咱們大家湊份子,公請薛大人,給他餞行?”
“胡扯!”秦禝厲聲道,“你給我放規矩點兒!”
然而張曠這一下插諢打科,倒讓剛才僵住的氣氛松泛開來。薛穆到底是官場老吏,很快便從失態中清醒過來,強笑道:“紀德,既然如此,我這就先回南通去,招呼刺史衙門的人收拾收拾,到申城來向你報到。以後蘇州的事情,就要拜託你跟文儉了。”
李紀德明白,鬧了這麼一出,換做是誰,也是不肯再待下去的,留亦無用。於是點點頭,說道:“那我和文儉送薛公到碼頭。”
這一次所謂的軍事會議,就這樣無疾而終。李紀德和秦禝,再加上吳煋,親自把薛穆一直送到東門碼頭,看著他走上官船,舉手而別。官船雖然一時還不能開,但三個人知道,薛穆是無論如何不會再下來了。
薛穆既然走了,剩下來的人,就是蘇州的“新班子”。而這幾人之間,心思又各有不同。
在李紀德而言,經過剛才那一場折衝,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是把薛穆得罪了。不過他新接刺史一職,正是天下我有、意氣風發的時候,倒也沒把這樣的事太放在心裡,而是想著該如何振興武備,擴充新軍,利用這個位置,成就一番驚人的勳業。
秦禝想的簡單,今天終於出了一口惡氣,還讓薛穆恨到李紀德身上去,心裡真是痛快極了。
吳煋的想法更簡單:薛穆一去,自己的日子,不好過了。
龍武軍的移防很迅速,鍾衛傑所統轄的第四團的兩千人,迅速的離開青浦,移駐七寶,姜泉的第五團,則新移駐奉賢。
對於讓出部分防區這件事,龍武軍的將領們多少有一些怨言,除了認為這都是龍武軍血戰得來的地方,另外還有看不起新軍的意思在裡頭。
“看看新軍的兵卒,一個個擠在一起就是一群呆頭鵝嘛,”張曠咕噥著,“怎麼能打仗?”
“你們才打了一個勝仗,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秦禝環顧這一班將領,冷笑道,“連曾大帥的部下,也敢不放在眼裡了。我告訴你們,曾繼堯曾大帥打仗,從來都是未謀勝,先謀敗,這一支新軍,得了他的精髓,看上去其貌不揚,其實吃苦耐勞,堅忍不拔,而且正在大練兵——”
李紀德確實在練兵,這也是曾繼堯所再三囑咐的,所謂“羽毛不豐,不可高飛”。
曾繼堯打仗,有個短處,就是不擅於前敵指揮。凡是他親自赴陣前指揮的戰役,只能說是勝少輸多吧。但令人佩服的是,他把兵卒的底子打得極為紮實,因此可以雖敗不亂,屢敗屢戰,最終還是他贏。
李紀德與曾繼堯不同,眼光敏銳,應變奇速,但亦有一樁喜歡冒險的毛病,容易輕出,打沒有把握的仗。因此這一回,他牢記老師的話,在蘇州,都先踏踏實實的練兵。
因此新軍來到申城之後先練紮營。新軍築的這些營壘高達八尺,厚一丈。雖說是土坯和木材臨時壘起來做的。但堅固異常,營寨分為內外兩層。即使隋匪軍攻破外寨也不容易深入到內寨。
李紀德在制定軍規時,處處謹慎,先求自保再去進攻敵人,營門夜間碰到任何情況不得開啟。因此,新軍任何時候都處於高度警戒狀態。
新軍對個人技能的要求是縱步能上一丈高的房屋,跳過一丈寬的溝,訓練時每人腳上綁上沙袋,以求行軍時能達到每日百里的速度水平。最重要是的練習戰陣的配合。每日都要操練各種陣法
雖然其中有些訓練的內容。不見得能派上多大用處,但這樣練兵的勁頭。為秦禝看在眼裡,也讓各位龍武軍的將領,深自警醒。於是,龍武軍各部在自己的駐地,也都把練兵作為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