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秦禝走進來了。韓水和吳椋按家裡的規矩,都搶到門邊,垂手而立。白沐箐自從接了秦禝那一副頭面,再見到他,便多少有些忸怩,此刻站在門內,見到他進來,微微紅了臉。
秦禝見到白沐箐也在,略感意外,不過亦沒說什麼,點了點頭,走到床前,看著那一床東西,默默不語。過了半晌。
“你去定做個帶鎖的鐵箱回來,”秦禝隨口對韓水說道,“鑰匙和這些東西,先放在白姑娘那兒。”
這是擺明了拿白沐箐當內室看待。韓水答應一聲,和吳椋兩個笑模笑樣地偷偷看著她,白沐箐大羞之下,再也待不住,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急急地跑回自己屋子裡去了。
秦禝沒有注意到白沐箐的異樣,這樣感慨著,忽然把眼光盯在了那一堆銀票洋錢上。
“吳椋,怎麼回事?”他皺起眉頭,指了指,“不是說好了,錢歸他們?”
“那孫吉帶了話來,說這回純粹是幫我的忙,一文錢也不能拿。”吳椋小聲解釋道,“連另外那一筆賞銀,也說是萬萬不敢領受的。”
“哦?”秦禝不說話了,默默入神,彷彿在想一件極為難解的事情。
“爺,我看他倒真是個重義氣的漢子。”吳椋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說。
“是麼?”秦禝似乎想清楚了,臉色舒展開來,微微一笑,“我倒看出了另外一件事——松江漕幫的楊老太爺,大約活不長了。”
“這……”吳椋嚇了一跳,不解地看著這位爺。
秦禝不理他,自言自語地說道:“老太爺的身子骨不好,他這一走,師兄弟兩個大約就得爭一爭這個幫主的位子……這倒讓我有些為難了,落了他這樣一個絕大的人情,是幫他好呢,還是不幫他好呢?這個孫吉,不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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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日,運送新軍的船隊,浩浩蕩蕩地在申城靠了岸。
秦禝站在碼頭上,掃一眼身後的那群官員,心中不勝感慨。
半年前,龍武軍也如今天一般抵達了申城,當時是吳煋帶著一眾官員,在碼頭上迎接自己。而現在,則是自己帶著吳煋和一眾官員,在碼頭上迎接李紀德。
當然,新軍此來的聲勢,與當時初到的六百龍武軍不可同日而語——整個船隊運來八千人,已經是一支頗具規模的軍隊了。
好在今時不同往日,龍武軍亦已經成型!秦禝微笑著想,自己到底立穩了腳跟,足可與李紀德一較短長。不客氣說,倘若是現在就開戰,龍武軍大約是可以把這八千新軍平推到江心裡去的。
不過,自然還不到同室操戈的時候。
對於該如何跟李紀德相處,秦禝反反覆覆地考慮過許久,已經有了既定的打算。在自己這方面來說,是謹守分際,養精蓄銳,待時而動;在李紀德方面來說,則要扣住“欲抑先揚,揚中有抑”八個字,既不能讓他看破了自己的野心,又不能放任他坐大,以至於到了自己無力制衡的地步/。
人總是需要盟友的,這一點秦禝很清楚。現在自己雖然已經名聲隆起,內值宿衛,外掌重兵,有兩宮的簾眷,有齊王的奧援,但畢竟只是一名步入朝堂不久的年輕人,在官場之上打滾的時間,也不過才一年之久,到底根基尚淺,還沒有本錢去四面樹敵。如果自以為萬事不在話下,天下我有,那是要栽大跟頭的!何況眼下的兩件大事,也還要靠“志同道合”的人一起來辦。
這兩件事,一件是要儘快打平沿海的隋匪軍,否則內亂不去,國家的財賦日見窮盡,別的事根本談不上;另一件是辦新政,這更得要有幾個實力人物,聲氣相通,互為援手,才能對抗朝中和地方上的保守派,把想辦的事情逐步做起來。
現在自己在蘇杭地界所能為援的盟友,只有李紀德,既有本事,又有手腕,正在方興未艾的時候。
但他的新軍,現在還是客軍,不過他的人已經到了申城。
至於薛穆,大概正在從南通趕來的水路上吧。申城兵強馬壯,他自然是要來主持下一步的軍事部署的。想起這位時刻提防著自己、不惜在背後使陰招的刺史大人,秦禝心中冷笑,到時候,看他臉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船上粗大的纜繩已經拋下,在碼頭的墩子上繫好,寬大的跳板也已經搭起來了。與當初秦禝低調行事,身著便裝,最後一個下船的風格不同,這次第一個走下跳板的,卻是個身穿四品官服,長身玉立,目光清朗的中年人——不是李紀德,又是哪個?
“紀德兄,小弟望眼欲穿,已經恭候多時了!”秦禝抱拳一揖。
“秦大人,我亦是仰慕已久。”年將四旬的李紀德濃眉長目,風度儒雅得很,含笑還禮。他將秦禝臉上的表情看在眼裡,心中略感奇怪——這一副神情,真摯得很,卻不似作偽。“只恨沒能早一點見到您這位隻手獨撐申城局面的少帥。”
“叫我表字文儉,紀德兄就叫我文儉吧。我那一點玩意兒,在紀德兄面前不敢賣弄。”秦禝的態度,客氣之中不失親熱,“曾大帥的身子還康健吧?”
“我那位老師,硬朗的很。”李紀德笑著說完,由秦禝引見,與碼頭上迎接的一眾官員和士紳見過了禮,才轉身招呼在他身後下船的幾位軍官:“你們來見過秦大人。”
那幾位雄赳赳的武官,一個個自己報了名,口稱“秦帥”,依次給秦禝請安行禮。
再看從船上陸續下來的新軍士兵,心中卻略有訝異之感。這些兵,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慣戰勁卒,服色暗舊,精神也不甚昂揚,而且因為有不少是新勇的緣故,來到申城這樣的繁華之地,神情之間,還頗有些畏憚之意,與龍武軍馬隊初到申城時,那種自命天兵的抖擻勁頭,大相徑庭。
秦禝在心中暗暗點頭:這是李紀德選人的不二之法!這些淳樸老實、能夠吃苦耐勞的農家子弟,只要打過一兩場硬仗,很快就能成為一支合格的軍隊了。
然而在碼頭上迎接的那些官紳卻不這樣想。官員們也就罷了,那些申城計程車紳早已視龍武軍為“子弟兵”,平日裡見慣了龍武軍那副氣派,此刻看見新軍,便多有大皺其眉的——這是從哪裡跑來的一群叫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