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
煞風景的聲音插了進來,隨即一杯熱茶被塞進手裡,不經意與遞茶的指尖相觸,只覺遍體生寒。
我知褚辰一定要親眼見我死透才能安心,仰頭將茶一飲而盡,目送退下的李順,靜待毒發。
“你沒話同朕講?”
安靜的殿內突兀地響起他的質問,許是見我這樣痛快,反教他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不痛快了。
他想聽什麼?
一場哭天搶地、衷腸訴盡的死別?還是跪謝天恩,讓早該死的人多活了三年?
……最後這一點子時間,就別再讓我演了罷。
都說人死之前會回溯一生,可回憶紛沓而至,我卻悲哀發現,過往生命中能記起的片段,幾乎都與眼前人相關。
“說話!”
這聲低喝驟然將我自回憶裡扯出,一時惘然,二十年的歲月彈指一揮間,初見時蒼白孱弱的小孩如今已是手握天下的帝王。
而我,卻毫無長進,不論是多年前的那個冬夜,還是現在,都只有被人擺布的命運。
後退一步,我朝他拜了拜:“陛下,奴婢此去,後會無期,望陛下保重龍體,我的屍……”
言未盡,褚辰便抬手按住了我交疊的手背,明明坐著,姿態卻極強勢。
我微微蹙眉,他的指尖仍涼似寒冰,掌心卻熾如烈火。
“你就非得惹朕生氣是不是?”
若不是曾兩次從這人手中死裡逃生,此刻他這般置氣的語氣,會讓我以為,三年前,我們只不過吵了個不鹹不淡的架。
一側手腕被抓住,用力一拉,還未反應過來時,周身已被寬大的帝袍籠住。
離得近了,便更看清了他的不悅。
說來也諷刺,我從來不會錯過這人每一分細微的表情,可又總猜錯他面目下的真意。
褚辰將隨親名冊甩到面前。
“為什麼將自己安排進和親隊伍裡?”
我實在疑惑他此刻問這些還有何意義,可此人做事,從來不走廢棋,離解脫只一步之遙,我可不想行差就錯,又讓他重燃對我脖子的興趣,換種方式提前送我上路。
覦著他的神色,我小心申辯:“隨親僕從的選派牽扯重大,選誰不選誰,豈是奴婢能左右的。”
“你與安平從無牽扯,又久居偏宮,內廷挑人時怎會選中你?朕可從不小瞧你的能耐。”
這毒怎麼還不發,我心下焦炙,又覺雙肩一緊,褚辰鉗著我,垂眸質問:
“青夏,你是不是想離開我?”
這神色似曾相識,十年前那個剛從清瀾宮放出來的少年,第一次付出真心卻被肆意踐踏,跌跌撞撞地跑回來,也是這樣抓著我的肩膀問:“你是不是也想離開我?”
我閉了眼,將記憶裡少年的殘影碾碎。
明明,先離開的人,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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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僵持著,李順疾步走了進來:“陛下,宋大人有急事覲見。”
“宣。”褚辰放開我,一甩袖袍,霎時又是那個冷淡持重的年輕帝王。
我跟著退下,目光落到那盤馬蹄糕上,竟真只是一盤糕點而已。
百般滋味穿腸而過,卻無一味是高興,褚辰今日不殺我,日後便未必肯給我一個比死更體面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