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池一愣,“送人?”
“對啊,”池懷瑜點頭,尚且稚嫩的嗓音說起這些事兒時,顯出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輕佻,“就是送去給人作妾。我只聽見兩句,父親首選的是禮部尚書,你不知道吧,他的孫兒和我同在學堂呢。”
池懷瑜以看熱鬧的心態,不懷好意地看她,卻只見她笑了一下,重複了一句“禮部尚書?”,便再無旁的反應。
他有些不理解,“你......不傷心麼?這就是你費盡心思想要回來的地方。”
銜池面上仍是笑著,“怎麼,你不喜歡我留在這兒?”
“那當然了!而且,我若是你的話,壓根就不會回來。”池懷瑜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幸災樂禍著,“現在好了,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銜池看不得他這副嘚瑟樣子,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臉,笑吟吟道:“我為什麼想走?爹爹,哦不對,舅父他想讓我去哪裡,我去哪兒就是了。他還能害我不成?”
她話裡略顯造作的天真是八歲孩童分辨不出的虛假,池懷瑜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僅有自討沒趣的吃癟,甚至還有兩分恨鐵不成鋼的忿忿:“你怎麼會蠢得這樣無可救藥?”
說得好像他有多麼聰明似的。
銜池打了個哈欠,敷衍地點了點頭。
她不哭也不鬧的,發覺從她身上找不到什麼樂子,池懷瑜悻悻拿起來自己的風箏,氣沖沖道:“算了!反正秘密我已經告訴你了,你愛怎麼就怎麼,我們兩清了!”
銜池不置可否,“等下回你從學堂偷溜出來玩兒時,可要小心點兒。”——如果他還能有下回的話。
他從學堂溜出來本身或許不算什麼大事兒,但在她這兒同她待了這好一會兒,縣主用不了多久就會知道。到那時,一頓責罰都是輕的。
池懷瑜臉上發紅,嘴硬道:“不用你幫我,我自己也能行!”
銜池輕笑了一聲,而後故作誠懇地點點頭,轉身往屋裡走去。
等池懷瑜的腳步聲遠去了,她臉上的笑意才淡下去。
上一世她對池清萱和池懷瑜姐弟倆沒什麼印象,如今乍接觸來看,池清萱一心禮佛,如下人們說的一般菩薩心腸,而池懷瑜雖然頑劣一些,但還算不上壞。
唯獨池立誠......時至今日,她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就算沒有“桃夭”,她也遲早會被接回池家,“物盡其用”。
池懷瑜說的話倒沒嚇住她——即便池立誠有這樣的心思,沈澈也很難鬆口同意。鎮國公府是二皇子的母家,池立誠為二皇子做事,沈澈的意思,他不能不顧。
沈澈這人權衡利弊慣了,他願意把她塞進東宮是因為東宮帶來的東西足夠誘人,但這不代表,他也願意將她塞進隨便什麼人的府宅裡。
但沈澈和池立誠怎麼想,於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銜池在想的是宋弄影那句“陷阱,只有你見到了,才有可能躲得過去”。
她想帶著娘從這座圍城中走出去,可若是站得不夠高,望得不夠遠,興許連方向都是錯的。
倘若連方向都是相背的,那她哪怕是走一輩子,也只會越走越深陷其中。
這樣說來,她最合適的去處,竟是東宮。
不就是知道得太少麼,放眼京中,她能去到的地方,哪裡的訊息,能多得過東宮?——那裡畢竟是離至高的權力最近的地方。
更何況,她也算是在東宮活過三載,她熟悉東宮的一切——這其中,也包括寧珣。
東宮太子,不正是京城錯綜複雜的明線暗線,最終所交匯的那個地方?
銜池倏而抬眼,似乎與月夜下漆黑的廟宇中,站在佛像前卻一身浴血的那人,遙遙對望了一眼。
她有種預感,她逃不過京城這場渦旋。與其是被拽進去,倒不如她自己一步跨入其中。
*池清萱進門時,明月正將剛熬好的藥汁送進銜池手裡。滿屋子的藥香,讓她還以為是回了自己的屋子。
銜池苦大仇深地看著藥碗,一時連池清萱走近都未察覺。傷到腳吃藥的那陣兒,沈澈送來的蜜餞全叫她當零嘴吃了,萬萬沒想到才隔了沒兩天,竟又要喝藥。
她剛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唇上便一涼。銜池愕然睜眼,只見池清萱笑著將一粒蜜餞喂在她嘴邊,“含著這個喝,就不會那麼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