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端了銅盆在旁邊,低聲問銜池:“再過一刻鐘便是晚膳的時間,小姐可要梳洗一番?”
雖是請示她的語氣,可手上已經在擰浸了溫水的帕子。
銜池點了點頭,任她替自己擦過臉,又將髮髻散開重新梳起。
梳的是便於作舞的交心髻。
髮髻梳完,明月將東西收拾了下去。
銜池看著銅鏡,伸手蓋住了鏡中自己的眉眼。池家的血脈由這雙相似的眼睛相連,因此她連自己的眼睛都有些厭惡。
終有一日,她要把那些割不斷又如影隨形的東西,生生剜出來。
因著是回京第一頓晚膳,池家還是花了些心思準備。到了時辰,縣主身邊的李嬤嬤親來催請,銜池換了身衣裳,領著明月走出去。
李嬤嬤滿臉堆笑,“表姑娘來,大人和縣主都高興壞了,這頭一頓晚膳吶,也是給表姑娘接風,廚房提前三天就在預備著了。”
銜池一面笑著回了句“舅父舅母費心了”,一面跟著她走,光顧著說話,邁出門檻的那一刻沒留意腳下,被門檻一絆,另只腳恰踩在門前已經鬆動的石磚上,石磚一歪,她的腳腕往外側崴過去——明月眼疾手快攙住了她,才沒叫人直接摔在地上。
一切不過電光火石間,李嬤嬤聽到動靜回頭時,只見銜池臉色發白,像是受了驚嚇,倚在明月身上急促喘了幾口氣。
她忙不迭過去扶住銜池,關切極了:“可有傷到哪兒?還能走路麼?”
銜池試著慢慢活動了一下腳腕——明月動作太快,這一下崴得淺,兩三天便能養好。
這塊石磚是池清萱領著她來時她便看見的。
邁過門檻的那一剎她心念一動,想著若是這時候受了傷,跳不了舞,豈不是能順理成章拖慢他們的進度,也便能給自己多留一些時間。於是才有了剛才那一下。
可這傷,還是輕了。
她忍過去最初一陣兒的抽痛,穩著聲慢慢道:“好在明月扶得及時,沒傷到,就是嚇了一跳。”
李嬤嬤還不放心,眼睛只盯著她腳腕,銜池見狀索性鬆開了明月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幾步,步履如常。
似乎方才只是身形不穩晃了一下而已。
李嬤嬤打消顧慮,也怕耽擱太久,長出了一口氣,繼續領著她往前走。
只有明月皺著眉回頭看了一眼——這小屋確實空了有一段時間,雖說仔細打掃了一番,但難免會有紕漏。畢竟只這麼一小塊石磚,又緊貼著門檻,來來回回多少人走過,偏就這麼巧,讓她一腳沒踩穩。
好在人沒什麼大礙。
銜池住的院子偏,是最後一個到的。給她留的位子在池清萱旁邊,她一一見過禮後落座,一頓飯吃得還算安生。
池立誠喝了兩盞,面色紅潤,噓寒問暖地問了銜池一會兒,話鋒便一轉:“弄影也不知到哪兒了,雖說她身子不好經不得趕路,但早一日回來,也早一日安頓。”
縣主聽了這話,面色半分未改,仍是笑吟吟的,“晚也晚不了幾天。”房裡留著伺候的都是池家信得過的下人,她便直接道:“宋妹妹這些年辛苦了,將銜池教養得這樣好,這病,怕也是累的。”
銜池只管低著頭用自己碗裡的酥酪,又聽池立誠道:“弄影這一身病,怕是早年習舞時便落下了。她的舞當年乃是京城一絕,可惜了。”
銜池聽著他倆一唱一和,在聽到宋弄影這三個字時,仍有些後怕的恍惚。池清萱以為她是想起了生母的病傷心,安撫似的在席下拍了拍她的手,輕輕握了握。
瑞澤縣主終於說到了正題,“宋妹妹身子弱,以後不作舞也不可惜。再說,銜池不是自小便隨宋妹妹學著麼?”
池立誠點了點頭,抬眼望向銜池,“說起來,也不曾見過銜池一舞,不知學成幾分?”
可不是不曾見過作舞,畢竟連面兒,父女兩個今日也不過是第一回見。
她的好父親竟連演都不願演完一日,已經迫不及待了。
他們今日不看看她這舞夠不夠格入東宮,怕是會睡不著覺。
話已經到這兒,銜池不好再裝聽不懂,索性起身行了一禮,“那銜池就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