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楊蕭說,“科普派”與“文學派”的論戰可以說是曠日持久,各據陣地互不相讓。
總體而言,“科普派”擁有資源優勢,略佔上風。
譬如,圍繞科幻小說《世界最高峰的奇蹟》的批評與反批評,已經長達三年之久。“科普派”指責小說描寫恐龍蛋化石可以復活恐龍,是“偽科學”;作者本人則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予以反駁。
第一輪辯論,《青年報》刊發了雙方文章;第二輪辯論,則只刊發了“科普派”的文章。
可以說,輿論的傾向性已經很明顯了,這是一個非常不好的苗頭。
“離譜,太離譜了!”
即使以姜玉樓的見多識廣,也覺得國內某些作家、評論家實在是不幹人事。
而且,《青年報》作為紙媒,怎麼可以拉偏架,媒體的中立性哪裡去了?
看著姜玉樓憤慨的樣子,楊蕭心裡一暖,她說:“其實,國內科幻小說的發展一開始就伏下了一個潛在的危機,這危機就是“工具屬性”過於強烈,僅僅把科幻小說當成了一種普及科學知識的手段,而忽略了科幻小說為文學品種之一的文學屬性。”
姜玉樓點點頭,說破天了,科幻小說也只是小說。
楊蕭繼續為他科普國內的科幻小說的形成和發展史。
建國初期,國內並沒有科幻小說和科幻小說作家,只是在科普工作過程中,由鄭文光創作了新國內第一部貼著“科幻小說”標籤的《從地球到火星》,發表在1954年的《少年報》上,由此還引起了燕京地區的火星觀測熱潮。從此,科幻作為科學普及教育的一種生動形式,被保留和延續了下來。
長期以來,科幻小說在國內更通俗地稱謂是從前蘇聯引進的“科學文藝”,是“科學”而不是科學“幻想”。
這樣的“家庭出身”和“成長背景”,使得國內科幻一開始就打上了兩個烙印:一,是給孩子看的,二,配合科普教育的。
科幻小說一直遊離在科學圈和文學圈之間。相對於科研,科普只是科學界的一小塊,科幻則是正規科普工作的補充形式。在文學界,它只是兒童文學的一個分支,邊緣的邊緣。
事實上,國內第一代科幻作家幾乎都是科學工作者,鄭文光是中山大學天文系第一批畢業生,燕京天文臺副研究員,劉興詩是川蜀地質學院教師,其他如古生物學家劉後一、張鋒、人類學家周國興、醫學家李宗浩等。葉永烈畢業於燕大化學系,《小靈通漫遊未來》其實算科普小說,所以他1979年獲得的是“全國先進科普工作者”稱號。
但科幻小說家們並不認可這樣的地位和定位,他們既不是隻寫給小孩子看的,也不是隻為了科普,他們的寫作有更遠大的理想。有社會批判、人性洞察,他們要寫社會、寫民族、寫對科學和人類命運的思考。
科幻小說是不是隻能給孩子看?科幻小說的本質是:科普還是文學?於是,矛盾出現了,進而開始了爭論。
開始是評論家站在科學普及的立場,批評小說中科學知識的錯誤,作家們則認為,科幻是文學,更重要的是激發想象力和對科學的興趣,不是傳授具體的科學知識。
爭議漸漸升級,《中國青年報》的“科普小議”欄目成為辯論意見最為集中、尖銳的一塊陣地。一邊是科學評論家們批評“違反科學的幻想”,一邊是科幻作家們的自我辯護。作家們沒有後援,評論界則獲得了部分科學家的支援。
為了應對科文之爭,鄭文光曾提出“硬科幻”和“軟科幻”之分。
硬科幻的代表是凡爾納,更多從哲學、社會學角度反思科學的軟科幻則有代表人物威爾斯。但這樣的理論建設並沒有化解科文之爭,更大的觀念衝擊和正面衝突已經勢不可擋。
這個年代,買米買豆腐都需要“票”,“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仍是多數人的生活夢想,買個立櫃就算添了件大傢俱,新婚夫婦惹人眼紅的“三大件”是腳踏車、縫紉機和手錶,學生能有支鋼筆掛在胸前是很可驕傲的事情,社會上的人在談論出身、平反、四人幫,進步一些的,談論剛恢復的高考、夜校。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國內居然還有一群人,嘴裡蹦的詞是中微子,星際航行,轉基因,大爆炸,時間隧道,基因武器,宇宙空間站,黑洞,太空移民,智慧機器人,生物工程和星球大戰。
這些新詞對讀者甚至編輯來說都是陌生又新奇,似乎帶著另一個世界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