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並不適合修築城牆,四季風沙交替,磚牆極易風化,木柴極易脆折,不出數日,建築便會被風沙覆沒。因此,西界的關隘都以營地的方式。
西界第一關口閉鎖丘,幾十個白色帳篷,大小不一,圓牆尖頂,組合成一個橢形,以拇指粗的銅索固定,無數彩色三角旗迎風飛舞,風聲作響。
鎮守關隘的是官鶴鳴,邊軍前鋒尉,之上前去大漠尋找天荒幽狼時,把守衛關隘的重任託付給他。臨走時,之上告訴他會很快回來,此去一月有餘,至今沒有音訊。
作為戍邊將士,誰都清楚,那些伺機潛入和想要逃離的外來者並不可怕,天荒幽狼才是邊軍將士的最大威脅,它們天性殘虐,任意圍捕漠上一切可食的生物,包括西界軍人,他們曾在巡邏時遭遇多次獵殺,且損失慘重。
官鶴鳴目送之上,從風沙席捲的漠上離開,他的衣袍如旗幟飛揚,他心意執著,一往無前。
此後,他多次站在較高的沙丘上,望著荒蕪的大漠,除了漫天風沙,並不見之上歸來的身影。他偶爾生出不好的預感,之上是否遭遇不測。
檀樂率眾從餘暉中走來,身披金彩,來勢洶洶,先是十餘人的腦袋從沙丘的下方探出,一點點高出水平線,隨著他們的前進,數以百計的人群展露無餘。
官鶴鳴傳令,整個前鋒營的將士火速列陣,長戟向前,形成一道屏障,阻礙外來者潛逃出去。
近了,群情激憤,他們揮舞著拳頭,叫嚷著,激憤著,步步逼近。
前鋒營注視前方,毫無懼色,不退一步,如果這群人繼續邁進,他們會決然將長戟刺出。
慕色以關隘為分水嶺,一面是墨色,一面是微明,清晰的界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移動,從荒蕪的漠上移走。
月牙彎彎,如眉梢懸掛,與即將西沉的太陽爭輝。
官鶴鳴並不知道,霍白亦已為人質,他從陣列中走出,冰冷的勸道:“都回去吧,沒有人能透過關隘,前方等待你們的只有死亡。”
“今天,我們必須離開,誰也攔不住。”檀樂從人群中走出,目色果決。
官鶴鳴將長戟一剁,面色冷鬱,望向湧動的人群:“今天,我看誰敢往前一步?”
遷徙的隊伍沉默了片刻,積蓄的情緒醞釀,霎時爆發出來,一位乾癟的老者邁前一步,他洪聲說:“我。”
人群靜默片刻,又有數人從隊伍中走出,他們看著前方,高聲道:“我。”
百計的人群深受召喚,不再保持沉默,步履一致,紛紛邁向前方:“還有我。”
不計其數的聲音附和,響徹在空曠的大漠,飄入雲霄。這些無以為家的人,無所懼怕,也不認輸。
他們從四海八方,帶著希望而來,最後,心灰意冷逃離,如一場巨大的諷刺。
檀樂向前一步,官鶴鳴向前一步,原本開闊的空地,只剩狹小的一條。
夕陽沉下,紅光迅速褪去,光影從每個人的臉上淡去,數以千計的表情淹沒在暗色中,無人窺見他們的憤怒,或是悲慼。
官鶴鳴知道,西界王的清除計劃,讓不計其數的外來者流離失所,死傷無數。他也曾流浪,無家可歸,心有悲憫,可是,身為西界的軍人,執行是必然使命。
“沒有人能離開閉鎖丘,除非……死。”官鶴鳴將長戟刺出,身影威然。
“西界假仁假義,重生令下,誰不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連活著的權力都被剝奪。”檀樂看著身後的一眾外來者,光線昏暗,只餘模糊不清的輪廓,他們哪一個不是死裡逃生,苟且活著。
官鶴鳴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一雙雙眼睛,筆直的望來。
列陣的將士,不敢鬆懈,他們必須把好第一道關口。
“如果我們沒有死去,也就沒有人能阻止我們離去。”檀樂向著邊軍陣列邁進,每一步都有力量,帶著無數人的期許。
“弟兄們,你們願意像蛆蟲一樣生活在臭水溝?任人擺佈嗎?一輩子很長,哪怕有一天活得像個人,也值得我們戰鬥。”檀樂一邊走,一邊激昂的演說。
隊伍中,人心振奮,他們的喝聲響徹大漠,用近乎瘋狂的示威,來傾洩這些時日的挫敗。
官鶴鳴知道,再不做些什麼,事態便難以控制,在無辜與軍紀面前,他選擇後者,也必將視安守城邦為軍人的榮耀,他神色威嚴:“眾將聽令,誰敢越過界線,一律格殺勿論。”
軍令出,長戟簌簌向前,整齊的刺出,緊握的兵器殺過人,也斬過天荒幽狼,酒精拭去血漬,泛著肅冷的光澤。
“生已無歡,死有何懼。”檀樂眼睛不眨,平靜的吼出這句話,胸中憋屈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