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是夜寺中火光沖天。弒師之罪是大不敬,他已犯過,為的是不讓訊息傳到孟光慎那邊。
惦念著陸婉,陸華亭在雪地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家中,卻只見李煥鎧甲未卸,滿頭大汗地橫抱著陸婉,大聲責問他怎麼才回來。
他阿孃已經誕下一個妹妹。
嬰孩生下來就渾身青紫,沒有哭聲,臍帶還連在母體上。
陸婉很明顯是早産和難産,青白的手垂落下來。兩人剪斷了臍帶,李煥艱難地抱著她出門,上了馬狂奔向醫館。
陸華亭沉默地抱著襁褓中的妹妹。
每隔一會兒,他便用顫抖的手指,探一下她的呼吸。
那呼吸越來越微弱,而陸華亭再也禦不動馬。
那是他第一次相思引發病。
他眼睜睜地看著妹妹在他懷裡慢慢地失去了溫度。
在雪地之中,在無數次的夢魘中,生志在漸漸消散,而恨意漸濃。他似乎依然困在那棺槨中,便是滿頭大汗,用盡全力,依然無法掙脫,焦灼的、壓迫的恨意,如扼著喉嚨的一雙手,會將他溺死在黑暗中,而在片刻之後,卻又陡然消散。
這個夢境居然發生了變化。
於那誦經聲中,傳來了空靈的風聲。風將大火撲滅,把棺槨推開,令天光重現。在劫後餘生的喘息中,他頭一次望見經卷中的仙跡降臨。
是一道穿青色裙的身影,自模糊遠處走到了他面前,渺渺茫茫,如風而散。
……
因太久沒有針灸救人,精神緊繃,群青蹲在地上,將六根針拔出,汗已浸濕眼睫。
她看見陸華亭睜開眼,安靜地凝望著她裙擺,不知在想什麼,竟抬手輕輕地撫摸她垂落的裙擺,直在她裙上留下了一串血漬。
群青正要說話,此人突然毫無徵兆地抽搐起來。
她僵了片刻,意識到,不是她針灸有誤,是相思引毒發了。
群青按住他的手臂,陸華亭別過頭,反握住她的手腕,忽然用力將她推遠。這一推力道極大,群青直接坐在地上,碰翻了燭臺。
陸華亭已側過身,群青取出藥,剛觸到他,便又被他用力推開。
情急之下,群青亦生出怒氣,左手隔衣領扼住他的脖頸,強行將人翻過來,以全身力量壓制其上,給了他右頰一巴掌,想叫他清醒些。
兩人離得極近,急促的呼吸交疊在一起。
這一掌下去,陸華亭倒似真的清醒了,不再掙紮,他微微偏著臉,被燭火映得極亮的黑眸望著她,狼狽中有幾分意外。
群青覺得,他大約從來沒挨過巴掌。
但此時她顧不上這麼多,左手壓著他不放,她掌中半枚藥丸已推進他口中,陸華亭忽然感覺到了藥丸整齊的斷面。
寒香丸。
是剩下那半枚寒香丸。
群青只見他垂下睫,近乎柔順地吞下了寒香丸,他的唇便印在她掌心中。
“好些了嗎?”過了一會兒,群青問。
陸華亭勉強撐坐起來,無謂一笑:“你想讓某死,也沒那麼容易。”
不料群青揪住他衣領,那雙清冷的眼睛望著他,平靜地說:“寒香丸給你了,把林瑜嘉說我是細作的那份口供給我。”
陸華亭手中還有她的把柄,她得趁機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