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知多久,李玹酒杯中酒飲盡,人也枕在桌上睡去,室內燭火畢波,案上是批閱一半的奏摺。
群青在動與不動之間猶豫了許久,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她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先是將窗戶合上的聲音,隨後是為鄭知意蓋被子的聲音,最後,從身後慢慢地接近李玹。
李玹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她忽然停了步,將掉在絨毯上的外裳撿起來撣了撣,披回了他身上,並無停留,走回牆邊去了。
群青的手都麻了半邊,在袖中悄悄攏了攏五指。
先前阿孃教過她判斷真睡與裝睡的辦法。李玹的脊柱掩在貼身的絲綢中衣下,輪廓明顯,在她走近的瞬間,他背上的肌肉緊了一下,將她活生生嚇了一跳,放棄了靠近奏摺的想法。
太子居然裝睡,試探她會不會趁機翻動奏疏!
他應該不可能對每個宮人都這樣試探,否則,人早就累死了。
那就是獨獨針對她。
難道她哪裡露出了馬腳,李玹發現她是南楚的細作?
回想了一下數日舉止,群青排除了這種可能,內心平靜下來。
想來想去,只有西市打鬥那日,她剛好出宮。看來此事很有可能和太子有關,所以他才會對她去菱心記反應那麼大,才會將她趕出宮,又叫回來……
想通其中關竅,群青反而放下心,還好她沒動手。
一連數日,迷藥的藥瓶,始終完整地放在包裹內。
群青端起燭臺,掠過了它。
應對太子的試探,最安全保命的方式,就是什麼都不做。
她看奏摺,並非為了南楚,僅僅因為她自己也想知道李煥的下場。她不會再為南楚的威逼,用生命冒險。
至於如何應付林瑜嘉,她第一日所見訊息已經夠用,群青能從每日奏疏的數量,和李玹毫無變化的神情猜測出來:李煥被軟禁在延英殿,暫停政務。聖人要等西蕃的戰報回來,再做決定。
畢竟她只是一個宮女,能接觸到太子便已屬不易,慢一點也很正常。這點資訊能安撫住昭太子,剩下的事,群青決定押陸華亭贏。
她將訊息編得詳細些,寫入蠟丸,放飛雲雀。
雲雀飛入天空消失了。
近日的天空陰雲密佈。
晌午響了兩聲悶雷,天光暗下,不久細雨如絲而下,飛簷又籠罩在淺白的霧氣中。
廊上積了水,地上的木磚最易打滑。太子與良娣感情日篤,太子喜歡清宣閣小廚房的湯,若蟬手捧木盤,給東宮送每日的例湯,見貴主的裙踞迎面而來,忙向旁邊避讓。
一聲兇惡的貓叫在耳邊炸開,若蟬嚇得一縮,絲履重重滑出去,湯水潑在了對面貴主的裙上。
“貴主恕罪……”若蟬撲通跪下,抬起頭時,臉色白了幾分。
貴主身著寶藍色大袖衫,烏發高挽,面板白如霜雪,神情懨懨的,竟是許久沒有出現的寶安公主楊芙。
寶姝見楊芙的袖子掛上油星,臉色瞬間變了:“公主這些日子第一次出門,你可是故意的?”
若蟬泫然欲泣:“奴婢不是故意,是……那貍奴……”
月餘之前,寶安公主的身體剛調養好些,便在寶姝的操持下精心養護儀容。
她本就貌美,打扮之後,更是不可方物,寶姝覺得太子只要看到楊芙,肯定移不開眼。
乞巧節當日,她們備好吃食,結果眼看著太子的輿駕到了鄭知意那裡去。後宮的嘲笑就像潮水般湧過來,此等奇恥大辱,直接令楊芙又大病一場。
眼看太子與鄭良娣的關系邪了門一樣好起來,寶姝花了好大力氣才將楊芙勸出門去拜會韓婉儀,結果遇上這種掃興之事,楊芙看起來又想掉頭回去了。
“她是鄭良娣宮裡的。”寶姝已認出若蟬,因阿德阿孟和群青聯起手戲弄她,寶姝對清宣閣早已恨之入骨,向前一步,繡鞋故意踩在了若蟬的手指上,“公主人善被人欺,這次萬不能退讓忍耐,要在太子殿下面前好好說說才是。”
若蟬疼得直掉眼淚。楊芙漆黑的眼珠飄忽地望著遠方,忽然看見遠處熟悉的身影,神色一變:“掌嘴。”
她語氣的變化,令寶姝始料未及,楊芙自己上前一步,抬袖“啪”地拍在了若蟬頰上。
她用了極大的力氣,若蟬一下子哭出了聲:“貴主,奴婢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