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披帛,是本宮賞賜的那匹絹?”李玹卻看著她的影子,想起方才那綻開在面前的銀紅色。
群青定下神:“是。”
“此絹不適合做披帛,為何弄得這般花哨?”
太子善書畫,造詣頗深。他喜高雅素淨,宮裝豔麗,再添銀紅色,雜亂庸俗,不免嘲諷,“只知是好的,便都要加在身上嗎?”
這話刺耳,群青冷然彎了下唇角,語氣老實地答:“奴婢不懂穿衣,效仿孟太傅所做《夜宴仕女圖》搭配。”
李玹一怔,孟光慎有一副仕女圖,是飲酒乘興時所作,用深淺不一的丹砂將宮女的披帛、系帶塗成紅色,風格豔麗詭譎,在文臣之間飽受贊譽。
“你連《夜宴仕女圖》都知曉?”
群青說:“奴婢出身掖庭的刺繡坊,有書畫課,宮學博士曾講過這一幅。奴婢們都覺得孟太傅畫作十分美麗。”
孟光慎是太子太傅,學生豈能質疑老師,竟將李玹堵得一口氣不上不下。
他掀起鳳眼,冷冷笑道:“依你所言,掖庭刺繡也教,書畫也教,教出你這樣的宮人,比宮中六尚還強了。”
群青道:“掖庭本就有許多娘子,天資具備,只是為前朝連坐之罪所累,終身為奴,奴婢不過是其中愚鈍之輩。倘能讓殿下對掖庭加以關懷,給予機會,便是受罰又何妨?”
這本就是群青心中所想,說得比前面十句加起來還不卑不亢,李玹筆尖頓住,半晌,沒有了再譏諷的慾望。
“今日,是你去要的福箋?”他合上了最後一本。
“是,奴婢掛樹上了,殿下想看,奴婢去給您取來。”群青說。
“不必,來時見了。”李玹陡然將奏摺往桌上一拍,“好個‘相知相許,夫妻同心’!鄭知意都不敢誇這般海口,這到底是良娣的心願,還是你的心願?”
他語氣不善,群青“撲通”跪下了,終於有了驚慌神態,驚慌之中,還有委屈:“奴婢不會揣摩上意,所以託祈官大人寫點好詞。為此奴婢拿金珠賄賂他,誰知他死活不要,說幫清宣閣寫一個好的,還要倒貼奴婢一串銅錢,讓奴婢一定要一起掛樹上。”
李玹聽得久久沉默。
陸華亭?燕王府和東宮嫌隙已生,寫兩句話嘲諷他,倒很符合陸華亭陰陽怪氣的性子。
若真是燕王府探子,會如此挑撥關系,暗害長史?
自然也有一種可能,是兩人配合作戲。只是群青還在說個不停,擾亂了他的思緒。
“那一串通寶奴婢自然不肯要,奴婢只想給良娣求一句好詞,讓良娣開懷。”群青驚恐地說,“殿下,難道那夫妻同心的話中有什麼不好的內涵,奴婢讀書少……”
“沒什麼特別的內涵。”李玹閉上眼,打斷她,“你的話太多了,明日換人奉燈。”
群青的話戛然而止,黑眸中卻十分平靜,毫無失落之色。
李玹盯著她:“為何似有喜色?”
群青試探道:“殿下……明日是還來清宣閣嗎?”
李玹自知失言,冷笑看著她:“本宮是說,以後都不讓你奉燈了。”
群青靠在牆壁,仍然沒有失落之色,反像鬆了口氣,神色放鬆下來:“夜值辛苦,奴婢謝殿下體恤。”
第二日,太子的車架越過翹首以盼的寶姝,再度進了清宣閣,令東宮上下側目。
翌日深夜,李玹起身理政,翻動奏本,夜中只有紙頁的聲響。
他的目光看向牆邊,便看到靠在牆上,睏倦得一下一下點頭的攬月。
他將筆擱在筆架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攬月一驚而醒:“殿下,你餓了嗎?”半晌,又小心道,“可是要續墨?”
“不要。”李玹道,“你若困的話,睡在你家貴主旁邊吧。”
攬月歡喜謝恩,給鄭知意蓋上被子,躺在矮榻上睡著了。
李玹一絲睏意也無,腦中像繃著一根弦,他看向明月灑滿的窗,能聽到草叢中陣陣的蟋聲。
偏生這主僕二人,鼾聲山呼海嘯,此起彼伏……
“叫群青過來,你回去睡吧。”李玹叫醒了攬月。
群青走進內殿,沒有多話。
李玹也沒理會她,好像遺忘了那句“不要再來”的話,默許她繼續留在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