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南望在九月九日的早晨,帶著兒子嵬名山原和嵬名山林,驅趕羊群散開吃草,領著兩個兒子策馬跑上一處高丘,耶律南望舉著馬鞭向東北方向一指,對兩個兒子說:“爹爹我的家鄉,就在那個地方,三千里遠。”
然後轉臉向正東,佇立良久,默然無語。
耶律南望忽然翻身下馬,並把兩個兒子也抱下馬來,父子三身席地坐在丘巔,耶律一邊胳膊摟著一個兒子,眯著眼睛朝著日頭下方的草原遠處眺望著。緩緩地對兩個兒子道:“那個方向是巴音朝,千里之外,在那地方,你倆還有兩個兄弟,一個叫做山童,一個叫做山魚。”
耶律南望用手臂緊了緊兩個兒子,又道:“答應爹爹,以後無論如何,你倆都不能和那邊的兩個兄弟刀箭相向。”
元氏大家閨秀,柔順貞淑。九月九日傍晚,元氏領著兩個兒子山童和山魚,在王府的院子裡設五牲祭拜先人,朝北點了三炷九枝香,朝西又點了一枝獨香,兩方向各燒紙燭,各奠茶酒。
元氏邊和兩個兒子燒紙燭,一邊輕聲細語說:“在西邊,你倆還有三個兄弟和一個小妹妹,答應娘,你倆都能拉開你爹的大弓時,去把弟弟和妹妹接回來,不叫別人欺負了。”
山童懂事,牽著手默默安慰孃親,山魚尚小,小孩心性,很是興奮,搖著孃親的手追問道:“我有個妹妹?多大了?像我嗎?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
天波府位於內城西邊,北靠梁門,南通舊鄭門,楊六郎少年輕狂無賴,日常大多從舊鄭門西出,到南薰門西北的武校場跟禁軍兵卒們撒野,十二三歲就開始與大人們摔角賭錢;或西出內城梁門和羅城的萬勝門,到廣袤的山林鄉野裡禍害鳥獸,一年才有兩三次跨過那條御街向東,一次是去給城外東山的姥爺祝壽,一次是立春過後去給各舅父祝年。
張慶之家住紅牆琉璃巷,在舊鄭門邊上,卻喜歡跨越御街往東北的胭脂地流連廝混。杜老二家住城東俗稱讀書街的雲橋巷,卻喜歡到內城外羅城內各處牲畜三鳥行、漕運碼頭等低賤處逛蕩飲酒。
第二天一早,張慶之過來,帶了兩大食盒,都是大梁城裡有名的糕點小吃,與眾人吃了頓早飯,算是接風,也是餞行。張公子的心思的確與眾不同。張慶之吃飽,嘴巴一抹,把陳天寶帶走了。
歐陽甲見楊六郎仍是痴痴呆呆,猜測這個一路上冷言寡語的怪人大約與大梁城有不解之緣,雖然歸心似箭,但也不敢出聲詢問楊六郎去留,只好靜候楊六郎的指示。
——————————————————
楊艾兒住在天波府的人,算起來跟楊老六他們是第二代的堂兄弟,楊艾兒先天啞巴,名字是柴郡主起的,柴郡主是楊家五位兒媳裡惟一出身高門大族的人,讀書識禮,不讓國子監計程車子。柴郡主說,三國曹魏有個鄧艾,先天口吃,話不成句,卻成一代名將,所以就給小啞巴起了名字叫楊艾,上上下下都稱呼楊艾兒。
楊艾兒因為先天不足,除了不能開口說話外,身體也瘦弱短小,不能舞刀弄槍,在將門家庭,頗受了一些嘲諷。身體缺陷,心理扭曲,除了起名的柴郡主,楊艾兒就只跟楊六郎好,因為楊六郎從小就像母雞護崽般著他,為他打了無數次架,從被一群孩子按在地上揍得臉青鼻腫,到一個人把一群孩子揍得臉青鼻腫。
楊家開明,孩子打架的事,大人們從來沒有置喙半句,楊老夫人年輕時,更是每當見孩子打群架,便搬出板凳瓜子和藥酒紗巾,笑眯眯地坐板凳上嗑瓜子看熱鬧,還不忘出聲指點幾招,等孩子們打不動了,才一個個從地上拎起來上藥包紮。楊氏家風如此,孩子們關起門來拉幫結派,眥睚必報,出了府門卻出奇的團結抱團,從楊大郎到楊老六,各自少年時領著一幫楊姓孩子,一致禍害周邊的事可沒少幹。
——————————————————————————————
楊艾兒現在站在楊老夫子居住的小院門外,手裡提著個灰不溜秋髒兮兮的小貓兒,不知所措。
剛才楊艾兒從街上購辦府上米餸回來,半路上一個怪人,拎了個小貓就往楊艾兒的懷裡塞,還低聲告誡不能聲張,一定要親手送入白茶園。白茶園是楊老夫人起居小院的綽號,只有楊氏親近人員知道。楊艾兒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怠慢。
楊老夫人午睡未醒,貼身丫頭楊珍珠就把楊艾兒堵在小院門口。楊艾兒心裡著急,但苦於嘴上無法出聲,楊珍珠也無法明瞭楊艾兒指手劃腳的口語。就這麼僵持著,楊珍珠不耐煩了,狠狠剋了楊艾兒一眼,楊艾兒立即耷拉下腦袋,心跳如擂鼓,脹 紅了臉,手腳發軟。
許久,院內傳出楊老夫人的咳嗽聲,楊老夫人身子這大半年來,每況俞下。楊艾兒忽然如蒙大赦,把小貓護在懷裡,轉過身用背對著丫頭,縮起脖頸,拼命往裡面擠去,楊珍珠一著不慎,被楊艾兒繞過身後,直衝院內。
楊老夫人已經披衣站在屋簷下,楊艾兒躬身站在簷外階下,一手提著小髒貓向楊老夫人展示,一邊口中嗬嗬,手舞足蹈向楊夫人比劃事情經過。楊老夫人越聽眼神越明亮,最後眼中噙著淚光,接過小貓兒,陰沉著臉告誡楊艾兒絕不能向第二人透露半句。楊艾兒重重點頭,抬起手朝自己脖子一劃,然後挺了挺胸膛再搖搖頭,意思是說打死不說。楊老夫人慈愛地伸手摸了摸楊艾兒的頭,滿意地揮手讓他出去。
梁大先生坐在寬大舒適的椅子上,左手的桌上擺著陳天寶呈上來的一疊契據,張慶之則盤踞在另一面牆邊的羅漢榻上,跟一大盒各式糕點較勁,陳天寶站在梁大先生的面前,低頭垂手,大氣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