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麓川江與龍川江,同出峨昌,同流南甸南幹崖西,同入緬地,同合大盈。
然二地實無二水,豈麓川即龍川,龍川即金沙,一江而三名耶?蓋麓川又名隴川,“龍”與“隴”實相近,必即其一無疑;蓋峨昌蠻之水,流至騰越東為龍川江,至芒市西為麓川江,以與麓川為界也,其在司境,實出青石山下,以其下流為金沙江,遂指為金沙之源,而非源於山下可知。又至幹崖西南、緬甸之北,大盈江自北來合,同而南流,其勢始闊,於是獨名金沙江。而至太公城、孟養之界,實當其南流之西,故指以為界,非孟養之東又有一金沙南流,幹崖之西又有一金沙出青石山西流;亦非大盈江既合金沙而入緬,龍川江又入緬而合大盈。大盈所入之金沙,即龍川下流,龍川所合之大盈,即其名金沙者也。分而岐之名愈紊,會而貫之脈自見矣。此其二水所經也。於是益知高黎貢之脈,南下芒市、木邦而盡於海,潞江之獨下海西可知矣。按《志》又有大車湖在州南,甚廣,中有山,如瓊浪中一點青。今惟城北上幹峨巃嵸山下有二海子,城南並無瀦水,豈洪流盡揚塵耶?
過新橋,西行半里,有岐:西北行者,為烏沙、尖山道;南下者,為跌水河道。餘聞其勝甚,乃先南趨。出竹塢中一里,涉一東流小澗,南上坡,折而東約半里,有大石樑架大盈江上,其橋東西跨新橋下流。
從橋西稍南上坡,不半里,其水從左峽中透空平墜而下,崖深十餘丈,三面環壁。水分三派飛騰,中闊丈五,左駢崖齊湧者,闊四尺,右嵌崖分趨者,闊尺五,蓋中如簾,左如布,右如柱,勢極雄壯,與安莊白水河齊觀,但此崖更近而逼。從西崖繞南崖,平對而立,飛沫倒卷,屑玉騰珠,遙灑人衣面,白日間真如雨花雪片。土人所稱久雨不晴者以此,但“雨”字當易“旱”為是,用“雨”字則疊床架屋矣意即用字重複,不精當。
其水下墜成潭,嵌流峽底甚深,因下蹈之,有屋兩重在夾壑中,乃王氏水舂也。
覆上西崖。其南一峰高聳,憑空揖瀑,是為龍光臺,上建關帝殿。回盼久之,復下西崖。其崖甚狹,東即瀑流墜空,西亦夾坑環屋。俯視屋下坑底,有流泉疊碓,亦水舂也,而當環坡間,其西即南下緬箐大道,不知水所從出。細瞰之,水從腳下透穴出,南分為二,一隨大道南注,一復入巨石下,入夾坑之屋為舂。回眺崖北有峽一線,深下五六丈,駢峙北來,闊僅一尺,而高不啻三丈餘,水從其底透入前崖之腹而出其南。計崖穴之上,高亦三丈餘,南至出水之穴,上連三四丈,不識其下透之穴與上駢之峽,從何而成,天巧人工,兩疑不能至此矣。
從崖上躡西峰,一里,有寺踞峰之東,門東向,為毗盧寺。由其西二里,直抵擂鼓尖峰下,見有路直躡峰西上,而路有二生儒生或書生指寶峰大道尚在北,乃橫涉田間。
半里,得大道,隨而西上坡。
二里,西抵擂鼓之北。
當西北從岐上,而餘誤從西南,一里,躡峻,一里,漸轉南陟,復向擂鼓行。又一里,心知其誤,遂西逾嶺脊,則望見寶峰殿閣,在西北嶺半,與此脊齊等,而隔箐兩重,其下甚深,皆從西南嶺脊墜下。計隨坡東下,就大道覆上,與躡坡西上,從峰脊轉下,其路相比,不若上之得以兼陟其頂也。遂西南上,甚峻,一里,直出擂鼓尖之西,有路自尖南向來合,同之西北度脊。脊北路分為二,一西北沿峰去,一東北攀嶺行。一里,再逾嶺陟脊,其脊兩旁皆東西下,乃飯於脊。過北,路復分為二如前,然東北者猶非寶峰路,尚隔一箐也。
乃復西北上頂,一里,躡其最高處,東俯州城東塢,西俯峨隴南塢,皆近夾此脊下,而峨隴之西,又有高峰一重,自北而南,夾峨隴之塢,南出緬箐,而與大盈之江合而南去焉。頂東南深樹密翳,乃從西北下,甚峻,半里就夷平地。隨東箐北行嶺脊,又半里,路交“十”字:一從南直北者,俱行其脊;一從東箐中上,橫過西北者,出山腰。知寶峰之寺在箐翳矣,乃折而東下。木葉覆叢條間,甚峻而滑,非攀枝,足無粘步。
下一里,轉殿角之右,則三清殿也。前有虛亭三楹,東攬一川之勝,而其下亭閣綴懸崖間,隔箐回坡,咫尺縹渺此句描繪亭閣或隔著樹林,或處在坡的另一面,雖看上去很近,實則遙遠。殿西廡為二黃冠所棲。
餘置行囊,令顧僕守其處,乃由亭前東下。
道分為二,一從右下危坡,一從左轉深箐。餘先隨箐下,半里,右顧崖間,一亭飛綴,八角重欞,高倚懸崖之上,乃參府吳君蜀人,名藎臣。新建以祀純陽者。由亭左再下,緣箐半里,南轉,仰見亭下之石,一削千仞,如蓮一瓣,高穹向空,其南又豎一瓣駢附之,皆純石無纖紋,惟交附處中垂一線,闊僅尺餘,鑿級其中,仰之直若天梯倒掛也。北瓣之上,大書“奠高山大川”五字,亦吳參府筆,其下新構建造一軒跨路,貌靈官於中。
南瓣側有尖特聳,夾級為門,其下玉皇閣倚之。
環騰多土山,獨是崖純石,危穹夾箐之間,覺耳目頓異。玉皇閣南亦懸箐無路,靈官軒北又鑿崖為梯,嵌夾石間。北下數丈,有石坊當其前,大書曰:“太極懸崖。”從此北度東下之箐,再上北坡,共裡餘,則寶峰寺當峰而踞,高與玉皇閣等。
而玉皇閣東向。此寺南向,寺東龍砂最微,固不若玉皇閣當環箐中央,得一山之正也。寺頗寥落,有尼尼姑居之,此昔之摩伽陀指印度僧人修道處。
他處皆釋盛於道佛教比道教昌盛,而此獨反之。已復下箐中,躡太極崖,過北瓣下,從一線之級上。
其級峻甚,幾不能留趾,幸兩崖逼束,手撐之以登。一上者八十級,當純陽亭之南,峽始曲折為梯,又三十餘級而抵虛亭間。餘擬打算眺月於此,以擴未舒之觀,因拭桌作記。令顧奴汲水太極下箐東以爂,二黃冠道士止之,以飯飯餘。仍坐虛亭,忽狂飈大風布雲,迨暮而月色全翳。邵道謂虛亭風急,邀餘臥其榻。
十七日餘起,見日麗山幽,擬暫停憩其間,以囊中存米作粥,令顧奴入州寓取貴州所買藍紗,將鬻以供杖頭此處泛指路費。而此地離州僅八里,顧奴去不返。抵下午,餒甚,胡道飯餘。既而顧奴至,紗仍不攜來也。
十八日錄記於虛亭。先夜有虎從山下齧參戎馬,參戎命軍士搜山覓虎。
四峰瞭視者,吶聲相應,兩箐搜覓者,上下不一,竟不得虎。
巔塘關南越大山,西南繞古勇關北。分支**者。為尖山;東南突者,為馬鞍山;又分支南下者,為寶峰,又南為打鼓尖,又南盡於龍光臺。其馬鞍山正支東度者,一起為筆峰,又起為巃嵸,於是南環為赤土,為亂箭哨過脊,又南為半個山,而西北環來鳳而結州治。此所謂回龍顧祖也。從古勇關北分支南下者,為鬼甸西山,又南為鵝籠西山,又南低於緬箐;正支西南下者,為古勇西關,而南接於神護焉。八關之外,其北又有此古勇、巔塘二關,乃古關也。
巔塘之外為茶山長官司,舊屬中國,今屬阿瓦。巔塘東北、阿幸廣北為姊妹山,出斑竹,其外即野人。寶峰山東向屏立其前,下分為二箐,中垂石崖高穹,兩旁倒插箐底。北箐之上,環岡一支,前繞如堵牆,石崖中裂,鑿級懸其間,名猢猻梯。梯南玉皇閣倚其下,梯北純陽閣踞其上,舊有額名為“太極懸崖”,而吳參戎又大書鐫其上,曰“奠高山大川”。純陽閣之上,則開軒三楹,左右當懸箐之中,而下臨絕壑。向東北,近則環岡前伏,平川繞其下,遠則東山之外,高黎貢北尖峰特出眾山之頂,正對其中,此峰土人又名為小雪山,遙峰橫亙天半,而其上特聳一尖如拱圭,蓋在分水關之北二十里。關間無路能上,亦不能見,至此乃東見之。馬鞍山寶藏之徒徑空,昔在戎行時,曾從赤土鋪北度龍川至其下,為高簡槽,有居人段姓者,導之登其頂。其高蓋四十里雲。目界甚爽。其後為三清殿,則邵道所棲也。三清殿去西頂不遙,餘前從之下。蓋是山之最高者,為三清殿,東北向;當石壁而居一山之中者,為玉皇閣,東向;居北箐之北,倚環岡腋間者,為寶峰寺,南向。玉皇閣當石壁下,兩箐夾之,得地脈之正;而純陽閣孤懸崖間,從蓮花尖上現神奇,是奇,正相生之妙也正表現出生動的妙趣。蓋騰陽多土山,而此山又以土山獨裹石崖於中,如穎躍於囊即出類拔萃,且兩箐中怪樹奇株,鬱蔥蒙密。
竹之大者,如吾地之貓竹,中者如吾地之筋竹,小者如吾地之淡竹,無所不有,又非迤東西所有也。
(延甲按:“舊有額”至“大川”廿五字宜從楊本節去,已見十六日。)
二十一日飯後別邵道,下純陽閣,東經太極崖。其處若橫北箐而上,半里而達寶峰寺;餘以南箐懸峭,昨所未經,乃從大路循玉皇閣下懸崖。曲折下半里,又度北箐之下峽,從環岡大道復半里,北上寶峰寺。問道於尼。尼引出殿左峰頭,指山下核桃園,直北為尖山道,西北登嶺為打鷹山道。聞打鷹山有北直指由京師南京直接管轄的北方地區,北京、天津等地僧新開其地,頗異,乃先趨打鷹。於是東北下坡,一里,抵坡北。又北一里餘,有數家倚西山麓,是為核桃園。其西北有坳頗低,乃寶峰之從北度脊者,有大道西向之,有小溪東注。逾之,直北一里餘,乃西北登坡。四里,逾坡脊而西,是名長坡。又西半里。乃轉而北,挾西峰而循其北,仍西行脊上。其脊北下,即酒店嶺之東度為筆峰、巃嵸者,南下,即野豬坡之南出為鵝籠、緬箐者,蓋俱從分支之脊行也。西五里,嶺坳間路交“十”字,乃西北橫陟之。當從西北躡坡,誤從西行嶺之南。二里,遇樵者,知為鬼甸道,打鷹開寺處已在直北雙峰下。然此時已不見雙峰,亦不見路影,乃躡棘披礫。直上者三里,霧氣襲峰,或合或開。又上二里,乃得亂坪,小峰環合之,中多回壑,竹叢雜布。見有撐架數柱於北峰下者,從壑中趨之,仍無路。柱左有篷一龕,僧寶藏見餘,迎入其中,始知即開山之人也。因與餘遍觀形勢。飯後霧稍開,餘欲行,寶藏固留止一宵。餘乃從其後山中垂處上。
其山乃中起之泡也,其後復下,大山自後迴環之,上起兩峰而中坳中間部分下凹,遙望之狀如馬鞍,故又名馬鞍山。據土人言,其上多鷹,舊《志》名為集鷹山,而土音又訛為打鷹雲。
其山脈北自冠子坪南聳,從頂上分二岐,一峙西南,一峙東北,二峰之支,如抱臂前環。
西南下者,當壑右而伏,過中復起小阜而為中案,南墜而下,復起一峰為前案。東北下者,當壑左而伏,結為東窪之鑰。兩峰坳處正其環窩處,前蹲一峰當窩中,其脈復自東北峰降而中度,宛如一珠之託盤中。其前復起兩小阜,如二乳之列於胸。其脈即自中蹲之峰,從左度右,又從右前度,而復起一阜於中,與雙乳又成鼎足,前列為中峰近案,即南與中案並峙。
稍度而東,又起一阜,即北與東窪之鑰對夾。故兩乳之前,左右俱有窪中坳,中峰之後,左右亦有峽中扃,其脈若甚平,而一起一伏,隱然可尋。
其兩峰之高者,左右皆環而止,唯中之伏而起者,一線前度,其東為筆峰、巃嵸,南為寶峰、龍光者,皆是脈也。土人言,“三十年前,其上皆大木巨竹,矇蔽無隙,中有龍潭四,深莫能測,足聲至則湧波而起,人莫敢近;後有牧羊者,一雷而震斃羊五六百及牧者數人,連日夜火,大樹深篁,燎無孑jiě遺剩餘,而潭亦成陸,今山下有出水之穴,俱從山根分逗雲。”山頂之石,色赭赤而質輕浮,狀如蜂房,為浮沫結成者,雖大至合抱,而兩指可攜,然其質仍堅,真劫灰之餘也。寶藏架廬在中峰之下,前臨兩乳,日後有擴而大者,後可累峰而上,前可跨乳為鐘鼓之樓雲。今諸窪雖中坳,而不受滴水,東窪之上,依石為窞小水溝,有瀦水一方,豈龍去而滄桑倏易,獨留此一勺以為開山之供者耶!
寶藏本北直人,自雞足寶臺來,見尖山雖中懸而無重裹,與其徒徑空覓山至此,遂龕坐篷處者二年。今州人皆為感動,爭負木運竹,先為結此一楹,而尚未大就雲。徑空,四川人,向從戎為選鋒先從軍進入先鋒部隊,復重慶,援遼援黔,所向有功,後為騰越參府旗牌即王命旗牌,此代表王命,薙髮薙音tì本意為除去雜草,薙髮即是剃髮為僧於甘露寺,從師覓山。師獨坐空山,徑空募化山下,為然一指,開創此山,俱異人也。是晚宿龕中。有一行腳僧亦留為僧薙地者,乃餘鄉張涇橋人,蕭姓,號無念,名道明。見之如見故人也。
二十二日晨起,宿霧淨盡,寶藏先以點餉餘,與餘周曆峰前。憑臨而南為南甸,其外有橫山前列,則龍川后之界也;近嵌麓西為鬼甸,其外有重峰西擁,則古勇前南下之支也;下伏而東度,為筆峰,其外有高嶺東穹,則高黎貢後聳之脈也,惟北向則本山後屏焉。然昨已登嶺北眺,知東北之豁處,為龍川所合;西北之叢處,為尖山所懸;而直北明光六廠之外,皆野人之棲矣。久之,乃飯而別。
寶藏命其徒徑空前導,從東北行,皆未開之徑也。始逾東環之臂,即東北下,雖無徑而頗坦。三里餘,有路循嶺北西去,往鬼甸道,蓋是山前後皆向鬼甸道也。於是交之,仍東下,甚峻。一里,又有路自東南來,西北逾嶺去,此即州中趨冠子坪道。蓋冠子坪從北南度,穹起打鷹之頂,自北望之,不見雙峰如鞍,只覺層起如冠。逾脊西下,是為坪村所託,有龍潭西涌,乃鬼甸上流,經鵝籠而南下者也。餘交其路,仍東北下,行莽棘中。一里餘,北向下,傍西小峽漸有微徑,徑右峽中亦有叢竹深藤。東轉,再逾一峽,一里,乃北行環岡上。
岡之西,大山始有峽中盤在山中盤繞廷伸;岡之東,始隨坡東下。共二里,抵坡麓,則響水溝之峽在其東矣。有溪自西峽出,北涉之,隨西山北行。西山至是稍開,有路西入之。交其路而北,一里餘,稍下,又有小水從西塢出,是為王家壩。
以此水為界,南俱沐府莊。又北半里,遂與南來大路合。
又北一里,有村在西山下,至是中塢始開。其塢南從酒店脊來,北至此東西乃闢再分為東西走向,溪沿東麓北下,村倚西山東向,而路出其中。又北里許,有岐東北往界頭。餘循西山西北下,渡一小峽,半里,西轉,其南谷為灣腰樹,蓋王家壩之後山也;其北塢為左所屯,乃巃嵸北又起一峰,其餘支西北而環者。
塢中始有田疇下闢,響水溝之流亦西北貫之,而路從南山西向行。一里餘,有小水北流。又西一里餘,有結茅賣漿在南山下,於是巨松錯立,高影深陰,午日俱碧。又西二里為馬站,其北坡下頗有隔林之廬,而當路左者止一家,州來者皆飯焉都在此吃飯;其西始田塍環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