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麒麟村人云:“抵山下燒痕處,即登巖道。”餘以為此必是矣,竭蹶前趨,遂北入山夾。其夾兩旁峰攢崖疊,中道平直,有車路焉。循之裡餘,見路旁有停車四五輛,有數牛散牧於麓,有數人分樵於崖。遍叩之,俱不知有巖者。蓋其皆遠村,且牧且樵,以車為載者。過此,車路漸堙yīn埋沒。
又入一里,夾轉而東,四眺重崖,皆懸絕無徑,而西崖尤為峻峭。方徘徊間,有負竹而出深叢者,遙呼問之,彼搖手曰:“誤矣!”問:“巖何在?”
曰:“可隨我出。”從之出,至前停車處,細叩之,其人亦茫然不知,第以為此中路絕,故呼餘出耳。餘乃舍而復人,抵其北,復抵其東,共二里,夾環為塢,中平如砥,而四面崖回嶂截,深叢密翳,徑道遂窮。然其中又有停車散牛而樵者,其不知與前無異也。餘從莽棘中出沒搜徑,終不可得,始悵然出夾。餘觀此夾,外入既深,中蟠亦邃,上有飛巖,旁無餘徑,亦一勝境。其東向逾脊而過,度即舟行所過。東岸有洞累累者,第崖懸路塞,無從著足。然其肺腑未窮,而枝幹已抉,亦無負一番跋履也。共五里,仍西南至麒麟村北大路旁,前望隔壠有燒痕一圍,亟趨,見痕間有微徑,直趨前所覓伐木聲處,第石環叢隔,一時莫得耳,餘以為此必無疑矣。
其時已下午,雖腹中餒甚,念此巖必不可失,益賈勇直前,攀危崖,歷叢茅。然崖之懸處,俱有支石為梯;茅之深處,俱有踐痕覆地,並無疑左道邪道矣。乃愈上愈遠,西望南垂,橫脊攢石,森森已出其上;東望南突,回峰孤崖,兀兀將並其巔,獨一徑北躋。二里,越高峰之頂,以為此巖當從頂上行,不意路復逾頂北下,更下瞰北塢,即前誤入夾中所云“重崖懸處”也。既深入其奧,又高越其巔,餘之尋巖亦不遺餘力矣。然徑路愈微,西下嶺坳,遂成茅窪棘峽,翳不可行。猶攀墜久之,仍不得路。
復一里,仍舊路南逾高頂。
又二里,下至燒痕間,見石隙間復有一路望東峽上,其徑正造孤崖兀兀之下,始與麒麟人所指若合符節軍事或外交上的憑證。
乃知徑當咫尺,而迂歷自迷,三誤三返而終得之,不謂與山靈無緣也。
但日色漸下,亟望崖上躋,懸磴甚峻。逾半里,即抵孤崖之北。
始知是崖回聳於高峰之間,從東轉西向,若獨角中突,“犀牛”之名以此。崖北一脊,北屬高峰,與東崖轉處對。脊上巨石巍峙,若當關之獸,與獨角並而支其腋。巨石中裂豎穴,內嵌一石圭guī帝王手持的方形玉器,高丈餘,兩旁俱巨石謹夾,而上覆覆之,若剜空而置其間者。圭石赭赤,與一山之石迥別,頗似禹陵窆石,而此則外有巨石為冒,覺更有異耳。脊東下墜成窪,深若回淵,其上削崖四合,環轉無隙,高墉城牆大纛dú大旗,上與天齊,中圓若規。既逾脊上,即俯下淵底。南崖之下,有洞北向,其門高張,其內崆峒,深不知所止;四崖樹蔓蒙密,淵底愈甚;崖旁俱有徑可循,每至淵底,俱則翳不可前。使芟除淨盡,則環崖高拱,平底如掌,復有深洞崡岈其內,洞天福地,舍此其誰?餘披循深密,靜若太古,杳然忘世。第腹枵足疲,日色將墜,乃逾脊西下,從麒麟村北西行。二里,抵那勒下舟,舟猶未發,日已沉淵矣。
二十八日晨餐後,自那勒放舟南行。
旋轉西北三里,直逼雙峰石壁下,再折東南五里,有小水自東南來入,即穆窯也。又西南一里,過穿山之西,從舟遙望,只見洞門,不見透穴。又一里,西入兩山隙,於是回旌多西北行矣。又五里,江北岸山崖陡絕,有小峰如浮屠插其前,又有洞〔南向〕綴其半。又六里,又有山蜿蜒而北,是曰界牌山,西即太平境矣。蓋江之北岸,新寧、太平以此山分界,而南岸則俱新寧也。又二里,舟轉北向,江西岸列岫嵯峨,一峰前突,俗名“五虎出洞”。
舟人指昔有遠客過而葬此,其家旋掇巍科〔科舉高中〕,然終不敢至此治冢也。
由此舟遂東轉,已復西北抵北山下,循之西向行,又共六里矣。
過安定堡,北山既盡,南山復出,又西循之。
三里,隨山北轉,過花梨村。又西北轉,隨江北山二里,轉而西,隨江南山三里,又暮行三里,泊於曉夢村。屬新寧。是日共行四十里。
二十九日循南岸山行二里,轉北又一里,為馱塘。又二里轉而西,山勢漸開,又五里,西南過馱盧今作馱蘆,山開水繞,百家之市,倚江北岸。舊為崇善地,國初遷太平府治於此,旋還麗江,今則遷馱樸驛於此,名曰馱柴。蓋此地雖寬衍,而隔江即新寧屬,控制上流,自當以壺關為勝也。江北岸太平之地,瀕江雖多屬崇善縣即今崇左縣,內石山之後,即為諸土州地,而左洲則橫界焉。是日止行十里,舟人遂泊而不行。
十月初一日眯爽,循馱盧西北五里,〔北岸為左州界,〕稍轉而南,南岸石峰復突。又二里,復轉西北,北岸亦有石山。三里,西南入峰夾間,於是掛帆而行。五里,漸轉南向,有村在江東山塢間,曰馱木今作馱目,猶新寧屬也。又西南五里,江西岸回崖雄削,駢障江流;南崖最高,有三洞東啟;又南一峰稍低,其上洞闢尤巨。洞右崖石外跨,自峰頂下插江潭;崖右洞復透門而出,其中崆峒,其外交透。自舟望之已奇,若置身其內,不知勝更何若矣!又南二里,東岸石壁亦然,此地峰壁交映,江瀠其間,更為勝絕。又一里,轉向西行,又五里,漸轉南行。已而東折,則北岸雙崖高穹,崖半各有洞南向;南岸磯盤嘴疊,飛石凌空,〔無不穿嵌透漏。〕二里,轉向西南,上銀甕灘。
〔灘始有巨石,中橫如壩。〕灘東,尖崖聳削絕壁,有形如甕。
《九成志》謂:“昔有仙丹成,遺甕成銀,人往取之,輒不得,而下望又復儼然。”
《一統志》謂:“在南寧府境。”蓋江東岸猶新寧也。
轉西五里,復轉西北,盤東岸危崖二里,抵北山下。仍西向去,五里,又南轉。既而轉東一里,乃西向行,山開江曠,一望廓然。
又五里而暮。
又二里泊於捺利今作瀨濾。在江西岸,屬新寧。江空岸寂,孤泊無鄰,終夜悄然。
是日行五十里。
計明日抵馱樸,望登陸行,惟慮路險,而顧奴舊病未痊。不意中夜腹痛頓發,至晨遂脹滿如鼓,此嵐瘴所中無疑。於是轉側俱難,長途之望,又一阻矣。
初二日昧爽,西北行。
碧空如洗,晴朗彌甚。
三里,抵江北危崖下。轉而南二里,過下果灣,有村倚崖臨江,在江西岸。又五里,有水自南來注,其聲如雷,名響源,發於江州。水之西岸即為江州屬,而新寧、江州以此水分界焉。水入江處,有天然石壩橫絕水口如堵牆,其高逾丈,東西長十餘丈,面平如砥,如甃而成者。水逾其面,下墜江中,雖不甚高,而雪濤橫披,殊瀑平瀉,勢闊而悍,正如錢塘八月潮,齊驅下坂,又一奇觀也。過響水,其南岸忠州境雖轄於南寧,而瀕江土司實始於此;北岸則為上果灣,有巖西向臨江,上亦有村落焉。
於是轉北行一里,抵北山下。
轉西北掛帆行,兩岸山復疊出。二里為宋村,在江南岸,忠州屬。
有八仙岩,為村中勝地。又三里,轉東北,又二里,轉西北,又三里,更轉東北,兩岸〔石〕崖疊出遞換,靡非異境。轉西北五里,又北轉,而西岸一崖障天,崖半有洞東向。始見洞門雙穴如連聯,北穴大,南穴小,垂石外間而通其內;既而小者旁大者愈穹,忽劃然中剜,光透其後。
舟中仰眺,蛩gǒng水邊石若連雲駕空,明如皎月透影,洞前上下,皆危崖疊翠,倒影江潭,洵神仙之境,首於土界得之,轉覺神州凡俗矣。
〔南有馱樸村,轉登山後,聞可攀躋。〕又北一里,東岸臨江,煥然障空者為銀山,劈崖截山之半,青黃赤白,斑爛綴色,與天光水影,互相飛動,陽朔畫山猶為類大者耳。
崖下有上下二洞,門俱西向。
上洞尤空邃,中懸石作大士形,上嵌層壁,下瀕回潭,〔無從中躋,其北紛竅甚多,裂紋錯綴樹間,吐納雲物,獨含英潤〕焉。
一里,轉而西,遂為馱樸今作馱柏,百家之市,尚在涯北一里。
東南即銀山,西北又起層巒夾之,迤邐北去,中成蹊焉,而市倚之。陸路由此而北,則左州、養利諸道;江路由此而西,則太平、思明諸境也。午抵馱樸,先登涯問道,或雲:“通”,或雲:“塞”。蓋歸順為高平殘破,路道不測,大意須候歸順人至,隨之而前,則人眾而行始便。歸順又候富州人至,其法亦如之。二處人猶可待,惟顧奴病中加病,更令人惴惴耳。
是日,即攜行李寄宿逆旅主人家。
馱樸去馱盧五十里。自馱盧西至此,皆為左州南境,北去龍州四十里“龍州”當為“左州”之訛。西仍為崇善地,抵太平亦四十里,水路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