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裝作無事發生一樣,將這些事拋諸腦後,繼續追隨時間,跟著原承思劍鋒所指奔赴戰場。
他從來並不執著,若是從此山水不相逢,那便莫道彼此長和短。
他都快忘了。
可她卻又來了。
原澤舟一時反應不過來,腦中嗡嗡亂鬧,也不知嘴裡胡言亂語了一堆什麼,總之說到最後,也只落定在一句無事便好。
彤華笑言道:“自然是無事的。只是幫陛下辦完這樁事,我便該回家了。”
原澤舟聽得這句話,心下空了一拍,對面彤華已將一個瓷瓶遞了過來,放在他床頭的矮案上:“我身上正好帶了瓶解毒的藥丸,對殿下的傷有好處。若是毒素能解,想來以殿下的體質,恢複也是很快的。”
他這傷就麻煩在那些毒草的毒性上,祛毒緩慢,傷口恢複得就慢,如此拖得久了,小傷也要耗費成大傷。
原澤舟伸手,將藥瓶攥進了自己手中,低聲道:“多謝姑娘了。”
他聽見彤華說“殿下客氣”,心裡緩了緩,方問道:“姑娘說是陛下遣你秘密前來,不知陛下是有何吩咐?”
彤華笑了笑,將手中令牌遞了過去,道:“哪有什麼吩咐?軍令如此重要,豈能由我這樣不清不楚地送到?我是拿了先前陛下給我的一塊令牌,裝模作樣罷了。”
她微微側頭,有些含趣地望著他,道:“如今將令牌歸還殿下,還請殿下為我隱瞞一二,否則這樣的罪名,我可擔待不起。”
原澤舟心中道:你都要走了,還怕擔待什麼罪名呢?
他又想:既不是皇兄派你來,那你此來又是為了誰呢?
他手中摩挲著這塊令牌,確認這的確是一塊真的令牌。他故作輕松地展臂放到床頭,道:“那祝姑娘腳下可要放快些,若是來日東窗事發,我可攔不住。”
真是有意思。
他們連面都見得少,說的話加到一起,十個指頭都能數明白。今日坐到這裡,居然還能開起這樣大逆不道的玩笑了。
彤華笑意盈盈地回望他,看得他只能低下頭去。她及時地止住了這個玩笑,問道:“我此來是想和殿下商量一句,可否給我些時間,讓我去對面,和他見一見?”
原澤舟從原承思那裡聽說過,她是和對面那兩兄弟有交情的。他打量著望著她已漸正色的臉,問道:“去見他,為什麼?”
彤華道:“為戰事可定,不再生殺。”
原澤舟目中露出些難以相信的遺憾:“只怕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會願意輕易回頭。”
若是天下太平穩定,有誰願意戰場廝殺?他誠然是在戰場上鑄就了此生的功名,但若是當真不再有戰亂發生,他心裡也願意卸甲歸家,好好享受一番安穩人生。
彤華看著這個聲名顯赫的少年將軍。他在東境戰場塑造了將軍王的聲名,但他其實也很喜歡風雅之事,原是一雙執筆撫琴的手,為了家國百姓,只能拿起長弓長劍。
她垂下眼,看見他腿上紗布隱隱露出的血色。
“一者,他們經不起長久激烈的戰事,自然願意停戰。二者,陛下這些年一直意圖北境,即位後便一直支援慕容家出擊雲洲,國庫可以強力地支撐北境出擊、東境穩固,卻不能再加南境這樣激烈的交戰。”
她說明瞭兩方的情況,勸他道:“兩方士兵血脈相連,打成這樣,難保不心生退意。此非一日之功,暫且停下,給兩邊喘息的餘地,等時日長了,親緣淡了,國內穩固了,再往南去,豈不是更好嗎?”
原澤舟沒有松動,只道:“只怕時日越長,他所做的準備越多,到時候就越難打了。”
彤華微微一笑,道:“已然拖到他穩定了南方,還怕再長些嗎?其實殿下心中也明白,他做此舉,朝廷必然要出兵示威,但是拿下南方,此刻還不現實。”
南線戰場遲遲沒有起色,朝廷上已有質疑他的聲音,但既然原承思沒有改換將帥的舉措,就說明他的所作所為,必然是經過了原承思的認可的。
兵,要出,但打,卻不在此時。何時兩方達成默契,肯這樣長久地對峙下去,何時就可以保持停戰的姿態,直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了。
她沒有見過原承思,沒有得過他的授意。但原澤舟頷首思索了許久,最終還是抬眼望向她,道:“我願給姑娘時間。兩日,若是兩日不成,我就會派將領出擊了。”
於是彤華含笑起身,應道:“願不辱命。”
她退開一步,是一個要離去的姿態:“我這就去了,殿下往後,一路保重。”
原澤舟看出了這是此生的最後一眼。
他撐著自己站了起來,捋直了外袍的衣擺,對著她合掌一禮。
“夜深雪冷,姑娘慢行。”
山長水遠,再會無期。姑娘此去,切記慢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