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開著,段玉樓透過廊下燈籠晦澀的光影,看得見院中人笑鬧的身影。白沫涵穿著一身紅色小襖,美麗的面目被煙火襯得忽明忽暗。
那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她從小就最依賴自己,他想要避著她,卻怎麼都避不開她。他的眼神哪怕刻意地避過她所在的方向,餘光依舊可以看清她的一切動作。
她像本身就生長於他的生命裡,那般自然又輕易地便可以吸引他的全部注意。
少年的段玉樓不會有庸人自擾的煩惱,如果避不開她,那就不必去避。他放任她出現在自己的身旁,那種強行從身體中剝離一部分的異樣感覺才逐漸消失。
他變得正常了。
可是沒過多久,他卻又發現白沫涵不一樣了。她似乎長大了,也開始慢慢在意自己的容貌,師兄們下山採買時,會開始給她帶些美麗的簪環,而她也開始將那些華而不實的裝飾戴在發上。
她的變化叫他覺得有些新奇的陌生,那次練劍幫她擦掉唇邊糕點渣滓的時候,他的指腹在她唇上蹭下了一點殷紅的唇脂。
從前青冥山沒有人會特意給白沫涵買這些東西,約莫都是這回裴玉川給帶回來的。
他這次明白了。
他不是不在乎了,而是刻意忽略了。這就好比一根魚刺停留在了他的喉間,始終不曾徹底嚥下,也許他會暫時因為其他事情忘記,但他只要飲水吃飯,就一定能感覺到那種不適。
這並不致命,只是讓他連日常都不好受。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段玉樓近乎於慌不擇路地離開了青冥山。
他流浪四方,見過很多人與事,意外停留在了趙琬身邊。他陪她去了薛國再返回趙國,為她上了戰場,為她九死一生,再一路喬裝兵士,從趙國走到薛國,在王城外送別趙琬。
待他從兵營脫身的時候,已是晚上,他又變回了清爽的少年,穿著月白色的清爽衣袍,輕快地走在薛國王都的街上。
王宮的婚禮正在舉行,城中繁華又喧鬧,他逆著人群走,離身後巍峨的薛國王宮越來越遠。
趙琬就此遠離他的生命,而白沫涵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她追了自己一路,看過他與趙琬的所有,卻仍舊沒有離開。
她也穿著紅衣,沒有趙琬的嫁衣那樣繁複端莊,卻美麗無比。
段玉樓一時怔住了,人海茫茫,燈火點點,他被這樣美麗的她迷住了眼。
他不得不承認,記憶裡一直像個小孩子的師妹,也長成了獨一無二的美人。
他才要開口問她怎麼還在這裡,她已揚著笑臉走近他,十分自如地拉住他的手腕,說道:“我肚子餓了,咱們吃飯去罷。”
他踉踉蹌蹌地跟著她在人海巷弄裡穿梭。
是茫然,也是快樂,是失神,也是心動。
可在那一刻,這些複雜的情緒,遲鈍的他已經通通分辨不出,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響如擂鼓,在人聲鼎沸裡依舊清晰洞明。
薛國有大河,河蝦很是鮮美,他們坐在小攤上,白沫涵要了兩碗蝦肉餛飩。老闆也被舉國的歡慶氛圍感染,在白沫涵甜美的笑意和好聽話裡多給她盛了好幾個餛飩。
白沫涵沒動筷子,直接拿勺子舀起一個,隨便吹了兩口就放進了嘴裡,結果燙得張口,又不好吐出來,急得她不停跺腳,只能不住地拿手扇風。
湯汁的鮮美香氣飄進段玉樓的鼻子裡,但他卻只是一直看著這個小姑娘,看著她捂著嘴折騰了好久才吃下去,紅豔的唇瓣沾了一點湯汁,顯得晶亮又瑩潤。
她回過頭來看他,他早一步低下了頭,慢悠悠地吃自己方才舀出來的那個被他放涼的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