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變 生變
東稍間人並不多, 陳媽媽與琴畫琴墨進來寒暄了幾句後就出去了,只剩下琴書和琴棋留在屋內伺候。她二人對視一眼,都聽出了琴心話裡的謹慎, 放下手裡的活兒退出去,關上了槅扇門。
榮茵也忍不住緊張起來,握緊了帕子:“你說吧, 發生了何事?”
“這……”琴心有些猶豫, 這件事蘇槐並未完全確定下來, 她也拿不準該不該說, 吞吞吐吐地道:“夫君查到了一些事,大公子這段時日與二老爺走得很近,聽說他在官場上打點的銀子都是二老爺給的。夫君覺得他不像是完全不知道泰興商行內情的樣子, 擔心他也牽扯進去。”
榮茵心裡一驚, 此前她提出分家哥哥就不同意,還很維護二叔,若是蘇槐沒猜錯, 那他到底知道多少呢?二叔做的那些事他是不是也參與其中了?她還想借七爺的勢力保下他呢,他要是自始至終都知情,那就是從犯了, 自己還怎麼保得下他!
那母親呢?難不成整個榮府都知情並參與了?那這就是最壞的結果, 她縱是嫁給陸聽瀾也誰都救不了, 而且還有可能連累他。
想到這種可能, 榮茵瞬間癱軟在椅子上。這是她最不願看到的,她不能讓陸聽瀾與泰興商行的一切染上關系, 更不能因一己私利害了他。
“蘇槐可有把握?除了銀子的事其他方面呢?”榮茵急切地問。
琴心搖頭:“夫人您別急,夫君也只是猜測,或許是我們自己嚇自己呢。至於其他方面, 夫君還在查探,他要您抽個時間上鋪子裡一趟,他當面跟您說。”
還有幾日就是元宵,陸老夫人上次說了等燈會過後要帶著她去開元寺做法會祈福,正月看來是不行了。榮茵想了想:“最近不行,你回去告訴蘇槐,正月一過我會找個時間去鋪子的,到那時再詳談,這期間你讓他再想想辦法查哥哥的事。”
正月裡廣濟寺香客眾多,齊天揚站在佛塔的最頂層,居高臨下看著下山的路,陸聽瀾與高乾等人越走越遠。孫至誠久等他不至出來尋他,見他倚在欄杆旁,出聲叫道:“雲廷怎麼不進去?青蓮法師的弘法大會就要開始了。”
齊天揚收回視線,逆著光回頭,任由正月裡蕭蕭的寒風吹在自己身上,淡淡地道:“我心中無佛,聽再多佛法也沒有用,孫大人自進去吧,我在外隨便走走。”
孫至誠好笑道:“你還是太年輕了,不信神佛不信鬼神,等你心中有求而不得之物的時候,恨不能日日點高香敬神明,只為得償所願。”
“是嗎?”齊天揚放眼望去,廣濟寺各大殿前擠滿了向佛祖祈求的人,煙霧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冷笑道:“太吵了,想必神明聽到不到我的。”
法會大概持續一個時辰左右,齊天揚再回到佛塔時,青蓮法師已經走了,只剩下嚴懷山與孫至誠等人在說話。
趙珺疾言厲色:“陸聽瀾一直死盯著我不放,他是不是知道了當年……”
“咳咳!”孫至誠看著走近的齊天揚,出聲打斷,“雲廷回來得正好,陸閣老曾前往大理寺調閱過卷宗,問過王綸幾次,皆說無異。我擔心他是牆頭草,兩頭下注,你怎麼看?”
齊天揚負在身後的右手無意識撫了撫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明白孫至誠的試探之意,慢慢地道:“陸聽瀾此人心思深沉,不可能做無用功,我也覺得可疑,不過那些卷宗我看過了,沒有發現異樣。”
趙珺搖頭:“就算這樣也不能掉以輕心,皇上近來愈發重用他,禮部尚書的人選竟也要過問他的意見,幾番留他在宮中密談,這一樁樁一件件分明是針對首輔大人而來。當年皇上不過一黃口小兒,若沒有首輔大人的鼎力相助,他如何能坐穩龍椅?如今倒是想鳥盡弓藏了。”
“此言差矣。”嚴懷山制止住趙珺的話頭,意味不明地道:“皇上是真龍天子,我不過是盡了綿薄之力順天意而為,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天下,任何事自由皇上定奪,陸大人人才出眾,當得重用,爾等不可信口胡說。”
孫至誠彎腰作揖,言辭懇切:“大人赤膽忠心,但朝堂之事波瀾詭譎,唯恐皇上被陸聽瀾及同黨蒙騙,對您起疑啊!但得那時,豈還有我等的立足之地?滿門抄斬定難逃脫,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請大人三思。”
“請大人三思!”嚴懷山的隨眾,皆彎腰懇求。
殿中一時寂靜,嚴懷山蹙眉凝思半晌,“上次讓你籠絡榮清,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孫至誠怔了怔,事情交給齊元亨後,他就沒再過問,遲疑著不知如何回答,就聽站在槅扇前的齊天揚道:“這件事交由我來做吧,我與他相熟,他對我無防備之心。”
孫至誠籲出一口氣,笑著道:“雲廷說得對,他與榮清從小玩到大,情分深厚,由他來行事最適宜不過。”
嚴懷山眼睛如鷹隼般看向齊天揚,過了許久才道:“雲廷,隨我至偏殿一敘。”
齊天揚恭敬地跟在他身後。
偏殿裡沒有供奉佛像,正中的牆壁上畫了一副水月觀音圖,嚴懷山盯著觀音菩薩慈悲的眼睛,聲音較剛才已冷了下來:“我聽聞雲廷你與陸聽瀾的夫人年少時相互傾慕,情深幾許,你攬下這事,是不是為了她?”
齊天揚知道嚴懷山不會就這樣信任自己,面上浮現為難的神色,無奈地嘆了口氣:“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您,我心裡確實還放不下阿茵,她當初嫁給陸聽瀾也是身不由己。我說拉攏榮清也是藏了私心,他日二皇子榮登大寶清算叛賊時,只求您能在二皇子面前美言幾句,放過阿茵。”
“美人關英雄冢,你能坦誠相告,足以見得對她是動了真心。”嚴懷山笑了笑,和煦地道:“你之才幹比你父親還盛,我是十分看好你的。陸聽瀾圓滑,行事又小心謹慎,要想抓到他的把柄是難上加難,只能從他親近的人下手。你若辦成這件事,就是立了大功,我答應你,榮茵不會有事。”
“多謝大人。”齊天揚拱手道謝。兩人回到主殿,嚴懷山又與眾人商議了一番。
張昂初一一大早就趕回了軍營,可幾日過去心裡仍不得勁,總是想起榮蕁,覺得這麼聽話不像是她的性子。她之前哪次不是挖空了心思來前院找他,不可能會錯過除夕這麼好的機會,更何況還是在他幾個月都沒回府的情況下,這其中定是發生了什麼。挨過幾晚後,終是在元宵節這日馬不停蹄回了將軍府。
福安接到訊息,很是驚訝,匆忙趕到垂花門去迎接:“爺,您回來有事?”
張昂橫了他一眼:“怎麼,這府裡如今是你當家,我還回不得了?”
福安頭搖得如撥浪鼓,急忙請罪。“行了!”張昂把馬鞭扔給來牽馬的小廝,繼續問道:“你說實話,府裡到底發生了何事?安嬤嬤有沒有欺負……後院的人?”說到這裡,他不自在的頓了一下。
福安苦著一張臉,心如明鏡他問的是誰:“蕁姨娘身邊的蘭嬤嬤去世了。”
“什麼時候的事?”張昂並不驚訝,蘭姨娘接回來的時候身子就已經不好了,只當這幾日才過世的。福安艱難地嚥了口唾沫,把徐大夫說的話都掩過去了,“廿十九那日的早晨,前幾日就已經下葬了。”
“你怎不早說!”難怪他除夕回來覺得榮蕁反常,竟是因為這個。張昂丟下這句話就往後院去了,福安抬頭,只看到他的背影。
榮蕁坐在梳妝鏡前收拾著妝匣裡的首飾,一角靜靜躺著的鍍金點翠珍珠耳環是她出嫁前蘭姨娘給的,她拿起來仔細地瞧,想起了蘭姨娘說的話:“你以後嫁到將軍府我與華哥兒就有人撐腰了,日子會比以前更順暢,也算沒白生下你。”
她鼻子一酸,眼淚快要落下來。姨娘錯了,她沒有給她撐腰,反而害死了她。
彩蓮將箱籠都抬到了正房堆在地上,奇怪地問:“姨娘,您把東西都弄出來做什麼?是要找什麼嗎?”
珍珠耳環從指尖滑落,掉回了妝匣裡,榮蕁回頭激動地道:“不要叫我‘姨娘’,我不是誰的姨娘。”她眼眶通紅,說完後深吸幾口平靜下來,“跟以前一樣叫我吧。”
“……是。”彩蓮看她這樣,心中的擔憂更甚,自從蘭姨娘去世後,小姐就跟以前不一樣了。
張昂掀簾進門,看到的就是一地開啟蓋子的箱籠,像是收拾行李遠走的樣子。“這是做什麼?”
誰都沒想到張昂會突然出現,空氣似乎凝滯住,當時他發那麼大的火,都以為他這輩子不會再想見榮蕁了。彩蓮心中還有些高興,覺著小將軍回來小姐應該就好了,行禮後就退到了外邊。
榮蕁像被定住了,坐在椅子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才兩個月沒見而已,再見他卻恍如隔世。
張昂見她這樣突然就起了憐憫之心,下意識緩和了語氣:“你……”
“將軍來得正好,我有事要找將軍。”榮蕁已經回過神來,冷冰冰地道,轉身走到炕桌前翻找著什麼。
這還是她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說話,張昂忍不住皺眉:“我才知道你姨娘去世的事,你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這是什麼?”他的視線落到榮蕁遞到眼前的東西上,上面白紙黑字寫著明晃晃的三個大字“放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