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晏十一年大年初六,聖上傳詔,命大將軍百裡澈班師回朝,命探州知州百裡昀同行,押解梁公案罪犯回京述職。
全縣百姓相送的場景林杳見過了,但是全城百姓相送的情景林杳還未曾見過,今日算是見到了,或許這全城百姓有一半是來送百裡昀和百裡澈的,但林杳更願意相信有更多的是來送顏娩的。
蕭本越過層層人海,這才擠到了百裡昀身前,他抬手就向百裡昀行了個大禮。
“逐末這是做甚!”百裡昀嚇得直接將他拉了起來,“萬萬不可!快快請起!”
蕭本卻是不肯起來:“純粹不雜且遠聞,良善不欺且堅勁!”
“高舉萬民於塵埃,吾世之所共求!”
“起來起來!”百裡昀手上用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拉了起來,湊在他耳畔嗔怪:“你要誇我可以私下裡誇,何必當著這麼多百姓的面跪我?”
說完他拍了拍蕭本的肩膀,而後後退一步,恭恭敬敬向蕭本行了個禮:“蕭推官是性情中人,一心為百姓謀福利,百裡來探州能遇蕭推官,是百裡之榮幸。”
蕭本笑了笑,也抬手同他回禮。
隊伍前行,百姓散去,蕭本陪著百裡昀走了一段路,他玩笑道:“今日我便不同你搶你夫人來州衙當我私人畫罪師了。”
百裡昀遠遠地望了望前方行走的林杳,低頭笑了笑:“若她所求之事了了,我倒還真願意讓她來你這當你的私人畫罪師。”
“林夫人還有未了之願?”蕭本疑惑地拿胳膊肘杵了杵百裡昀,“那你還不快去替她了了?”
“她或許想自己做。”百裡昀偏頭對他說,“但不論如何,已經在路上了。”
蕭本莫名其妙地皺了皺眉,顯然沒聽懂。
“純粹不雜且遠聞,良善不欺且堅勁,高舉萬民於塵埃,吾世之所共求。”百裡昀低聲念出了剛剛蕭本所言之語,“沒想到在逐末心中,我竟是這般好的人。”
“如何不好?”蕭本理所應當地反問,“你剛直,卻又懂得委婉行事,你有權,卻又會放權於民,自當是頂頂好的人!”
百裡昀聽完這話,忽覺隔世。
明明他來探州之前,卻是有人說他剛直不善柔,是會被敲碎骨頭的。
思及此處,百裡昀答道:“此前我怯懦,我本心懷壯志,欲展經綸於朝堂之上,救黎庶於水火,扶大廈之將傾,初入朝堂,只道是聖君賢相之地,得以盡忠竭智,行正大光明之事。”
“豈料,身處其中,方覺處處險象環生,人心叵測。”
“朝堂之中,盡是爾虞我詐之輩,陽奉陰違之事。正直不阿者,反受排擠;巧言令色者,竟得寵幸。”
“若要立足,似不能再守心中那方純粹之地,需得學會那巧言令色,如那隨風之柳,隨意變通。”
“我心實悲,悲這朝堂之渾濁,竟容不下清正之人;我心亦嘆,嘆自己一腔抱負,難道竟要委身於這諂媚逢迎之中方可施展?”
“世情薄,人心惡,此中真意,實難兩全。只恐久在這泥淖之中,失了初心,徒留這軀殼,隨波逐流,再無昔日之壯志豪情。”
“這麼說,你原是不願行委婉之事,只願做剛直之臣?”蕭本接過他的話頭,問道。
“是。”百裡昀很實在地點了點頭,“是曾對我文章指點過一二的一位先生同我說,為人處事過於剛直,不知權變,則易敗;善因勢利導,柔韌圓融者,則立於不敗之地。”
“這位先生說得真不錯啊!”蕭本由衷贊嘆,“想來這位先生也是極好的人,讓你不至於如此偏執。”
“他或許是,或許不是。”百裡昀又想起來那副蒼老的面容之上仿若幽潭般深不見底的雙目,轉而問道蕭本,“逐末,你說何事才能使一全心為民之人突然變得追逐勢力?”
“變化這麼大?”蕭本皺著眉思考,半晌才給出答案,“或許是因為他的家人吧,若是位高權重者拿他家人威脅於他,他便也只能如此方可護家人周全。”
“那倘若他沒有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