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突然間有一絲明悟,呀的一聲驚道:“道長莫不是太平道傳人?”
道人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語氣中帶著幾分傲然,斬釘截鐵的道:“對,貧道師門正是那被你們凡俗間稱之為邪門歪道的‘太平道’。”頓了頓,道人似笑非笑的看著李易,道:
“小道士,你是否也要與貧道劃清楚界限?”
東漢末年,大賢良師張角承“黃老道”教義,奉《太平經》為典,建立太平道,一時間應者雲集,教徒數十萬眾。後張角見朝政*,遂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太平。”為口號,率教眾起義,因教眾皆頭系黃巾,故又稱“黃巾起義”,黃巾起義最後失敗,卻是導致傳承四百多年的大漢王朝滅亡的直接導火索。
鑑於黃巾起義的巨大破壞力,故歷朝歷代都將太平道列為禁教,九州各修真門派為求自保,與太平道劃清界限,稱之為邪門歪道。
當然,各修真門派稱太平道為邪門歪道的另一大原因便是修行理念的不同。
以佛道儒三教來說,佛道講求“出世”,和尚道士們尋了一深山古剎,不問紅塵俗世一味青燈古佛的修行。而太平道則要入世,以入世修行積累功德,並達到修行提升的目的。
同樣是“入世”。儒教的入世與太平道的入世又不同,儒教的入世並不反對統治者的權威。而是在維護統治者權威的基礎,教徒們進行自我調整而解決世間不平事,這便是儒教學子們修行的最基礎“修身”。而太平道則將世間不平事的矛頭直指最高統治者。教徒們不是要進行自我調整,而是要調整最高統治者。
通俗點說,儒教學子們的理念是“我改變不了環境,但我可以改變自己。”而太平道的理念則是“努力去改變環境。”
太平道有此歷史淵源與修行理念,也難怪先前道人稱北孔府為“守戶之犬儒”,稱南天師為“世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不過太平道雖然歷史顯赫。終歸是幾千年前的事情,如今在世人眼中亦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若非李易熟讀典籍,怕是一時間也猜不出道人的來歷。
李易聞得道人之言,並不直接回答,而是望向道觀中供桌上的那些酒水。反問道:“道長化符於酒水中,定能治得那些老百姓們的疾病麼?”
“世人信我者自然會好,不信我者好與不好又有何關係?”道人雖不明白李易為何有此問,但還是慨然回答道:“再說,貧道又沒強迫世人信奉於我,求與不求皆是自願。”
“這就對了。”李易笑道:“信與不信皆是自願,道長信奉太平道是道長的自由,關小道什麼事?小道若是看不慣道長的信仰自由,那麼小道出得這座道觀去。又如何面對那些信奉西天釋迦牟尼佛祖的佛陀尼姑,那些信奉孔孟之道的書生學子?”
道人聞言,眼中一陣精光閃過。旋即又細細思索一番,道:“小道士年紀雖輕,心胸倒也開闊。”
李易心中暗鬆了一口氣,或許是被稱為邪門歪道太久,太平道士反以邪門歪道自居,據傳太平道士大多性子古怪。與人一言不合便要喊打喊殺。
別看方才李易與道人聊的還算投機,可李易敢肯定。若是自己出言辱了太平道,道人怕是立馬就要翻臉不認人,君不見方才道人似笑非笑間,手中已暗暗扣緊柺杖。
故李易才在話語中將各自的修行門派與信仰自由聯絡起來,言下之意是你我互不相干,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既然信仰自由,那麼接下來的談話便好進行了,道人與李易坐而論道,講解了許多太平道的有關事項與修行理念。
李易自然是聽得多,說得少,將道人的話語牢牢記在心中,與著自己雲山派的修行法門暗暗印證。太平道與天師道乃是九州歷史最為悠久的道教門派,自有其過人之處。太平道繼承道教最為“出世”的黃老之道,偏生又行比儒教更為激進的“入世”之法,不能不說是修真界的一個奇蹟。而李易師門雲山派道儒雙修,與太平道自有許多旁觸類通之處。
月光冉冉,由東及西,時光如水緩緩流逝,在道觀昏黃的火燭中,兩人渾然忘我,連蘇媚小白什麼時候進來睡覺都不知曉。直到東方的天空重現白靄冥冥,晨風吹得道觀外薄霧氤氳,捎帶著絲絲清涼,驚覺山間此起彼伏的鳥鳴,道人才似驀的醒悟,道:
“貧道本願棄世修行,奈何師門千年傳承須得入世,是以貧道在此道觀中賜符水與百姓治病,順便滿足些口腹之慾,今日得見小道士,亦是機緣巧合。小道士日後有閒暇時,或許可以去貧道三清山上坐坐。”
“道長有命,小道焉敢不從?”一夜詳談,李易對道人甚是佩服,道:“得以聆聽道長法言,亦是小道的造化。”
道人哈哈大笑,也不與李易道別,拄起柺杖便遁風而去,當真是來也飄忽,去也飄忽。
李易望著道人離去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連道人姓甚名誰都還未曾詢問呢,又想起白樂天那句古詩“相逢何必曾相識”,一時間有些發呆。
………………
在三清山下道觀休息了一晚,李易蘇媚自是繼續望東海青丘山方向前行。過了風起雲湧的江南西道,一路上安寧了許多,兩人輕車簡居,行程倒也極快。
九州地界西高東低,愈是往東,愈見山低原廣,這一日行至郊外,但見旭日暖暖,和風習習,極目處天高雲杳。樹稀鳥遠,當真個讓人心曠神怡,思緒若飛。
兩人不欲多惹麻煩。可麻煩卻似乎認定了兩人,就在兩人流連忘機之時,一道突兀的聲音再次傳進兩人的耳簾:
“師尊,快看,就是那兩個小賊打傷弟子的,師尊定要為弟子報仇雪恨。”
李易蘇媚皺著眉頭循聲望去,遠處一前一後走來兩位道人。當先一位道人年紀稍大,頭挽髮髻。手持寶劍,身著黃色九宮八卦道袍,雖不見腳步怎麼移動,然行走如飛。甚是迅疾。
後面那位道人面色蒼白,卻是個獨臂,單手提著一把寶劍,另一方肩膀上捆滿著紗布,虛浮的腳步緊緊跟隨著前面的道人,走得滿頭大汗,正是那前些日子被蘇媚以七竅玲瓏石打去一臂的茅山派賈道人,賈道人雙眼滿是怒火,惡狠狠的盯著李易蘇媚。似恨不得要將兩人吃掉。
這種時候遇見前來尋仇的人,任誰也不會有好脾氣,蘇媚先前面上似盛開著一枝春日海棠。此刻只餘下蕭瑟秋風中的一朵傲菊,話語中全無平素的俏皮溫婉,盡是肅殺冷漠:“小道士,今日你我又要活動活動筋骨了。”
說罷,蘇媚將懷中小白放下來,道:“小傢伙且一旁去。”
小白雖是神獸。終究年紀太幼,搞搞偷襲唬唬人還可以。若要拉開架勢真刀真槍的實幹,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而今賈道人喚前面道人師尊,可見是茅山派下茅真君茅乘親至,茅乘在修真界赫赫有名,自非尋常人等可比。
那日賈道人被蘇媚打斷一臂後,強忍著傷痛逃回茅山,幾乎暈死過去。好不容易醒過來後,自然要向茅乘添油加醋的講述李易蘇媚的種種不是。
茅乘性子本就火爆護短,見得徒弟慘樣,又聽得賈道人挑撥,當即怒不可遏,大喝一聲“氣煞吾也!”拎起賈道人直接出門而來。
活動活動筋骨還好,弄不好今日要傷筋動骨了。李易聽得蘇媚之言,無奈之下站出身來立在路旁,畢竟來者是道門前輩,要不要打架待會再說,咱總得先禮後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