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葉采薇突然想到了旁的。
康和縣主所謂的做壞事,意思是,因為她前日在街市上頂撞了嘉柔公主,嘉柔公主狠狠失了面子,所以才擄走了葉琛洩憤嗎?
葉琛在公主府?
不,不是。
前日裡嘉柔公主的孕肚作動,生産那麼大的事,不可能安排如此周密的擄人。
何況她只是個沒有權力的公主而已。
擄走葉琛的另有其人。
假裝被氣暈過去之前,葉采薇悄悄用嘴型給問鸝遞話:
“送我回孟府。”
容津岸再次被領著去見嘉泰帝的時候,已經是他入宮第二日接近日落。
這一年多以來,每一次他秘密入宮,幾乎都是這樣,雖然他時常在宮中一待就是幾日,但實際能見到嘉泰帝的時間並不長。
蓋因嘉泰帝即將花甲,身體也越來越差,每日能夠徹底清醒的時間有限,往往他想起召見容津岸,及至施全等人到宮外引人、容津岸妥當做好面聖準備的時候,他又陷入了昏睡,開始靜養。
這次也不例外。
昨日他入宮時已是接近晌午,等他真正見到嘉泰帝時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而嘉泰帝又先命他去見見一直被關押起來的六皇子,等他與六皇子說完話,又在出來的路上得到葉琛失蹤的訊息時,嘉泰帝則又沒有工夫見他了。
皇命難違,他是不可以立時出宮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基本篤定了擄走葉琛的元兇是誰。
對方這麼做,不過是為了逼他現身、逼他出於愛子情急做出沖動事,好抓住他的把柄報複他,暫時還不會對葉琛下毒手。
對付幕後黑手最好的辦法,是他靜候嘉泰帝清醒,只有藉助天子的力量,才能救葉琛出來。
容津岸被召見的地方,並不是嘉泰帝的寢殿。老皇帝為了能再臣子面前保住近五十年來天子的威儀,每一次都會提前服藥,又換上繁複紋飾的龍袍,在偏殿繡榻上的懶懶靠坐,疏懶愜意,如同他輕而易舉操控九州萬方。
室內的光線並不好,博山爐內嫋嫋青煙馥郁,隔著幾層模糊的輕紗,嘉泰帝的聲音是慢條斯理的細,也因此而格外陰晴不定:
“你憑什麼篤定,是老三擄走了你的寶貝兒子?”
“寶貝兒子”四個字便足以表達皇帝的態度,他的掌間掛著一串成色極好的墨綠佛珠,緩緩撚動,更襯得那皺紋密佈的手,是蒼老的可怖。
容津岸仍舊伏跪在地:“齊王殿下繼承了陛下的聰慧絕倫,這段時間朝局的變化,足以讓他推測出,是臣早早背叛了他,害他失了陛下的寵信,故而報複臣。”
嘉泰帝對他不甚高明的馬屁並不買賬:
“是朕讓你接受他的招攬,談什麼‘背叛’,話裡話外,無非埋怨朕,讓你的寶貝兒子陷於危險的境地。”
嘉泰帝少年登極,是個極為聰明且極為自負之人,容津岸清楚應對這樣的君主,除非有完全的把握,否則絕不可賣弄自己的小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
“當然,陛下與齊王殿下父子情深,臣萬萬不敢從中挑撥。”他道,“陛下最瞭解您自己的兒子,遠遠甚於臣瞭解臣的寶貝兒子。”
嘉泰帝不說話,殿內連一絲衣料的響動都不敢有,就這樣片刻,老皇帝才又言:
“這次召你入宮,也是為了老三的事。”
六皇子已經徹底失勢,容津岸為了騙取齊王黨的繼續信任,給他們提供了不少六皇子的罪證,而齊王黨在六皇子回京後也迫不及待對其反撲,重拳出擊,直接就將他打得永世不得翻身。
但對於三皇子,嘉泰帝卻沒那麼果決。
他少年登基,帝王之路卻走得曲折,因此對“不落俗套”的趙貴妃,寵愛每每逾矩。三皇子姜長銘是他們唯一還活著的兒子,從姜長銘出生起他便對其寄予厚望,還曾親口對趙貴妃允諾,將來要立其為太子。
事實上,當初十餘年的國本之爭,他與朝臣們拉鋸,差一點就成功了,最終還是不得不妥協,原本廢太子逆案塵埃落定後他應當立刻兌現當年的承諾,但持續的、不可逆轉的衰老讓這個已經在位三十餘年的皇帝心生了他自己都感到厭惡的驚惶,當他再次嘗試去審視自己還活著的兒子時,一切又和從前都不一樣了。
“陛下!”容津岸保持著伏跪在地,提高了音量,“臣鬥膽,為臣犬子與陛下打個賭。”
“讓朕允準你帶人搜查齊王府救你的寶貝兒子,還要同你打賭?”嘉泰帝手中撚動的佛珠轉得飛快。
“是,臣貪心不足,既要又要。”容津岸毫不猶豫,“賭臣此去,能在齊王府上找到犬子,若臣輸了,請陛下賜臣一人死罪。”
“倘若你贏了呢?”嘉泰帝幽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