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嘉柔公主卻連聲嘖嘖:
“葉先生不愧是大儒葉渚亭之女,清清風骨、朗朗氣節,最愛把‘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1’掛在嘴邊,周身素衣粗服、形象蓬頭垢面,實則沽名釣譽,難免臭氣熏天!你怕不是在南直隸混不下去,專門到京城來投奔了吧?”
嘉柔公主有一點沒說錯。
在外行走,葉采薇從來奉行“低調”二字。今日她也不例外,穿著布衣,滿頭青絲只隨意挽了個髻,沒有半點裝飾,耳上頸上俱是空空,又因為在這郊外漫天的風沙塵土裡站了許久,若不是她確實天生麗質,這綠鬢朱顏,用“蓬頭垢面”來形容,倒也並不過分。
但葉采薇又一向是個不在意外表修飾的人,未出閣時不在意,現在已經歷滄桑,就更不會在意了。
她緩緩抬眸,從容迎著嘉柔公主刻薄的目光,又笑看她身旁康和縣主稚嫩的臉:
“民婦是不是窮困潦倒,縣主最清楚不過。當日若不是縣主知恩圖報,那筆錢,民婦自己早已拋諸腦後。”
康和縣主忍不住狠狠咬了咬下唇。
在池州時是她魯莽,非要在葉采薇面前說葉采薇的壞話,還幾次故意擺譜,一副暴發戶的做派,誰知一個小小的天青汝窯杯就讓她現了原形, 還是葉采薇隨手拿出一萬兩來幫她把禍事擺平了。
葉采薇可不是軟柿子,康和縣主早已經領教過,嘉柔公主是全天下身份數一數二尊貴的女人,用權勢來壓葉采薇一介平民的囂張氣焰最合適不過,康和縣主只等著看好戲心裡過癮,但不想嘉柔公主在銀錢的問題上與葉采薇糾纏,便拉了拉自己表姨的衣袖。
她對葉采薇道:
“兩袖清風的葉先生腰纏萬貫,行事低調也屬正常。只不過到京城來辦事,天子腳下,光是有錢遠遠不夠。葉先生一個人上京,沒有依傍,不若接受公主的好意,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有公主出馬,再難的事,都不在話下。”
康和縣主想,自己和表姨一起在應天時看到的那一幕,肯定是葉采薇百般糾纏蓄意勾引,津岸哥哥一時意亂情迷把持不住,才會上了她的套!
津岸哥哥怎麼會看上葉采薇這樣驕矜做作的女人,只是偶爾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已,根本不作數!現在,葉采薇還不是被狠狠拋下,要一個人上京來討生活!
“是啊,葉先生形單影只,本公主恰好與你同齡,最能理解女人孤苦無依的辛酸,”嘉柔公主一副盡在我手的樣子,得意一笑,“馬車門已經為葉先生開啟了,快快上車吧。”
話音未落,嘉柔公主手底下的兩個宦官,已經走到了葉采薇身側,一左一右,大有當眾將她挾擄而去之勢。
問鸝和見雁交換眼神,俱是英勇萬狀,都要上去替自家姑娘格擋,剛邁出兩步,遠處又有快馬之聲,越來越近。
隨著一聲長長的馬嘶,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中,只見他收攏韁靷,利落翻身下馬,長腿踱至嘉柔公主的馬車前幾步,跪地行禮:
“臣容津岸,參見公主、縣主萬安。”
問鸝和見雁停了腳步,挾持著葉采薇的兩個宦官也停下了動作。
而葉采薇卻怔愣住,只剩納罕:這個人……竟是什麼時候學會的騎馬?動作還……如此瀟灑利落。
再有私心都不得不承認,著實賞心悅目。
覺得容津岸賞心悅目的不止葉采薇,馬車上的兩個女人也看呆了,而同車上,一直沒有說話的駙馬曾茂祖,以拳抵唇,輕咳了兩下,不鹹不淡開口:
“容閣老,如此大禮,所為何事?”
“陛下隆恩浩蕩,允臣母喪回鄉丁憂,至今已有數月。此次返京,不為公事,蓋因葉娘子心繫故友,臣念在與孟夫人等的昔日同窗之誼,便一同上京舊聚。”
容津岸低垂著眼,不卑不亢回道:
“臣先入城辦事,返回接葉娘子,恰好巧遇公主與縣主大駕,身為人臣,大禮萬不可少,惟俯首帖耳,並無他事。”
話雖說得恭敬妥帖,曾茂祖卻知曉容津岸並非他標榜那般百依百順,且他身上還擔著秋闈案的幹系,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吐露。
嘉柔公主姨甥兩人對葉采薇無緣無故發難的事也該到此為止,曾茂祖幽幽道:
“公主,葉氏已有人相陪,你我的公主府,怕是招待不了兩位貴客吧?”
於情於理,嘉柔公主都再無法繼續刁難葉采薇,擺了擺手,不顧康和縣主那痴纏容津岸的目光,下令繼續入城。
公主鑾駕浩浩蕩蕩離開,葉采薇暗暗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