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她在他手心寫的是個“鳥”字。
問鸝、見雁,兩個人的名字都是她起的,“除非問取黃鸝”“樓倚暮雲初見雁”,都是自由飛翔的禽鳥;
而佟歸鶴大名的“鶴”,也恰巧是出塵清高之鳥,當初他知道她兩個婢女的名字時,還藉此大方開過玩笑,說與她們二人都有緣,有緣一起天上飛。
葉采薇這樣寫,自然是把他們三人捆綁在了一起,找容津岸討要說法的。
“喂水喂飯、淨面淨手之類的活計,葉先生要是想做,倒也可以,”容津岸面色雲淡風輕,就著她的素手輕輕一握,然後放開,
“換藥呢,葉先生手腳粗笨,還是不麻煩了。至於擦身洗澡之類,還是要把話說得清楚些,既然我和你已經和離了,不該看不該碰的,堅決不能越過雷池。”
說著,他掀開了衾被,緩緩移動身軀,準備下榻,“我可是清白之身,這些事萬一傳出去了,會引來許多麻煩。”
葉采薇一滯。
“鳥”這個字,確實還有另一重含義。
當年她第一次讀到雜談中李季蘭與劉隨州“山氣日夕佳,眾鳥欣有託”1的故事,一知半解,悄悄來問容津岸,容津岸倒是面不改色之乎者也一番,但她雲裡霧裡非要刨根問底,最終換來他面色微紅的一句“以後你就懂了”。
後來她真的懂了,還找了機會,專程嘲笑他迂腐古板。
這些事葉采薇差點忘了,但眼下如此危機四伏的環境,容津岸怎麼還能跟她開這種玩笑?
何況,他上次中藥,她也不是沒有……
葉采薇搖了搖頭,不讓他輕易轉移了話題,瞪著眼逼視他,只見他薄唇微抿,緩緩挪動雙腿,下了床榻後,一點一點套上鞋,再慢慢地站了起來。
“柴先生的意思是,你只需要和我睡在同一張床榻上,我便可以不再夜不能寐,”容津岸繞過她走向湢室,
“旁的,你什麼也不用做。”
“你、你會對我這麼好?”葉采薇不假思索,沖口而出。
然後悔意頓生,明知道有監聽在,這個反問實在引人浮想聯翩。
但幾乎同時,另一個念頭迅速躥入了她的腦海,如同驚雷一樣,“嘭”地炸開。
從康和縣主給容津岸下藥那晚開始,連續三四個晚上,他用了各種各樣的由頭,像耍賴一樣,非要她跟他同榻而眠——
難道,全都是他精心的算計?
他把她當成了治療他失眠的藥包?
他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失眠的,為什麼會失眠?
“葉采薇,收起你那可笑的幻想,我並非海量汪涵,怎麼可能以德報怨呢?”容津岸背對著她。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雪白的中衣貼身而下,勾勒出他利落緊實的身形,他嗤笑,
“你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當年在京城叱吒風雲的太傅之女,誰敢指望你紆尊降貴來服侍?不把我的身子搞壞,我已經要謝天謝地了。”
又是極緊刻薄的嘲諷,葉采薇忍不住狠狠地瞪了過去,但又忽然想起,他根本看不見她的表情。
望著他揚長而去往湢室的背影,她才恍然意識到:
這人,還是沒有回答她寫給他的問題。
是不準備回答了嗎?吊著她?
事實上,容津岸也確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一個人去湢室,一個人吃飯,就連更衣穿鞋,也完全用不上她幫手。
很快便到了晚膳時間,粗使婆子送來了飯菜。與上次她花錢讓小廚房開的小灶相比,這一次的飯菜要粗陋許多,不過葉采薇心事重重,根本不計較這些。
吃飯的時候,誰也不說話,飯至尾聲,又有人敲門進來,給容津岸送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