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兩人早已幾番搓粉摶朱,燕好嘗遍,她在私下裡早已改口叫他“哥哥”,更不會有如此陰陽怪氣的時候。
但容津岸一如尋常。
“薇薇客氣。”男人輕快的衣袂被夜風吹蕩,他處事向來藏鋒斂鍔,短短四個字,竟叫人挑不出任何錯漏來。
他是不想承擔半分錯漏的責任嗎?
他們兩人之間,自相識的那一刻開始,便從來是她做主動的那一個,容津岸話少寡言,她若不主動說起自己的心結,他就根本不會主動去問。
就好比現在,她明明一直都在強顏歡笑,可他竟然……毫無察覺。
或者說,即使察覺到了,也無動於衷?
葉采薇不想哭的,這接連的九日以來,她都處在不知今夕何夕的困頓麻木中,眼淚這樣激烈的東西,反而顯得輕佻。
然而鹹澀的淚珠還是被那四個字惹了下來,一顆一顆滾落,沖開她面上為了遮掩憔悴而塗得厚厚一層的脂粉,更顯狼狽萬狀,她吸了吸鼻子,笨拙而張皇地垂下眼簾。
而面前的男人說: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回國子監了,今晚不住在葉府。”
是平淡又尋常的語氣,和他對旁人,沒有任何區別。
葉采薇的心口被狠狠一揉,又酸又疼,極力剋制的眼淚,也越流越兇。
臉上徹底亂作一團,也很醜吧?
她妄想著。
也許呢,也許呢。
長久以來,她都是主動表達的那一個,她也在潛移默化逼著他習慣,而她這些天來突然的反常,他要忙著秋闈,到現在,根本沒有想過要如何應對。
“如果沒有別的事”——
是不是已經是他絞盡腦汁,給了她一個臺階,讓她藉此傾吐她的不快和煩悶?
可,可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他為什麼不能問一句呢?
她是被自己視若神明的父親葉渚亭所傷,他是她的戀人,她想要他體貼入微、主動關心,為什麼就不可以呢?
“滾,容津岸你滾。”她垂著臉,眼淚滴在地上。
她狠狠把他推開了。
而容津岸走得頭也不回。
時至今日,葉采薇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被情愛所左右的膽大姑娘。
從回憶中抽身,只覺得自己過去沾染了一身塵土。
貢院門口排隊的考生只剩一點尾巴,圍觀的百姓也大多散去,隨著日薄西山,繁華熱鬧的應天城華燈初上,車馬駢闐,滿是熙熙攘攘。
容津岸不著急回,馬車在街市上走走停停,行至金陵酒樓門口,兩人下車。
應天城的繁華地段,閨秀娘子們結伴外出,見馬車上下來的清雋公子風流蘊藉,峨冠玄袍襯託俊朗無匹,眉宇自有一股成熟氣韻,儀態翩然,紛紛忍不住駐足觀望,竊竊私語。
葉采薇感受著投在她身上那夾雜著疑惑、羨慕和嫉妒的目光,面不改色,跟著容津岸到二樓的包廂坐定。
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因著在貢院門口的話題實在無解,兩個人從頭至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等到快要結束時,容文樂卻進來,對容津岸耳語一番。
“碰巧遇到一位故人,神醫柴先生,”容津岸神色淡淡,對葉采薇說道,“因為我昨晚剛發了病,請過來為我診脈。”
葉采薇小口品著千島玉葉,鴉睫投下陰影,把眸光半遮半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