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只有上千劍士,終日把練劍放在首位,以至於華城前方古道周圍不遠處即是密林叢生,也並不甚在意。
樹林裡,三道身影為躲避劍氣,急略而出,大喘粗氣地站在了斷折的木樁上,臉色慘白、冷汗直流、噤若寒蟬。這三人,分別為百藝派唐門唐震、在揚州城內和其餘九位強者一起圍殺無常鬼的老將軍以及一個身穿碎花短裙的百花谷老嫗。百藝派三人為刺殺白陽而來,奈何華山劍牆,有周永憨守門,他們進不得城,又不甘心退走,這才樹林裡等待時機。後來唐笑換了一張面孔,混進了城內,卻被一劍雙刀的狂狂刀尾隨而入。再之後,齊百斬一句‘鬼又來了’不但讓唐笑放棄了到手的機會,回返之時又被狂狂刀雙刀砸進了土裡,就連與狂狂刀同為氣界強者的齊百斬也沒有逃掉,只剩下唐震一人迂迴繞到華城之前。
至於百花谷的‘婆婆’以及無名老將軍,倒並無惡意,只是相約來到此處看一眼殺身劍。
無論目的如何,這三人站在木樁之上,都有些尷尬。他們各自都有氣界修為,卻哪裡能和冬化雪、周永憨以及殺身劍相比,堪堪能與華城之內金光閃閃的李虎,如果李虎不是一位劍修的話。
“見過諸位,我等在這裡,實在是誤會,誤會,呵呵。”唐震乃是現任唐門門主,應付如此場合,自然比另外兩位自如得體,不要臉唄,絕對不能要臉,就是誤會。
唐笑和齊百斬不再遲疑,猛一用力,從地底鑽了出來,抖落一身塵土,走到了一起。齊百斬抬手撥開狂狂刀搭在他脖頸上的刀,笑眯眯道:
“趙雨,打個商量,一起去前方看看,錯過了小心遺憾終生。”狂狂刀冷笑著看著二人,轉身躍上了一棵樹樁,望向華城,卻並不關注城頭上的文摘星和周永憨,瞧見白陽從華城內部氣定神閒地走了出來,握了握手中的刀,轉身眼珠一轉,轉身就跑一閃而沒。唐笑和齊百斬本以為又要有一場大戰,甚至做好了拼命的準備,怎料狂狂刀連一句狠話都沒有撂下,轉身就走,二人沒有時間多做思考,向唐門門主快速略去。
“二弟,別來無恙。你這罵聲,還是如此不雅,當真讓為兄好想。”嶽老大,嶽江,文摘月,從華城東北部的竹林裡揹負雙手、佝僂著腰慢步走了出來,躍上竹尖,向自己的這位二弟熱絡地招呼。
“滾你媽蛋的,我兒子死了,你想我做什麼,你怎麼不去死呢。還有呢?一劍宗的小崽子哪去了?出來。”文摘月劈頭蓋臉地罵了自己的老哥一頓,再次大喊了一聲。堂堂一劍宗,來得這般慢,難道荒廢了劍道,成了廢物?嶽武愕然抬頭,原來爺爺真的生氣了啊,也好也好,聽著很爽,解氣解氣,雖然有辱斯文。
當是時,距離華城還有一段距離的老道士周身的月光出現了一絲顫動,如被清風拂過。
“一劍宗周永厚,拜見前輩。”一道劍光應聲從北方霹靂般閃來。無人看見周永厚人在何處,只見一字劍插入劍牆前方,地面之上,周永厚從灰塵之中,緩步踱出,衝著文摘月拱手行禮。人群齊齊望向周永厚,這一劍北來,跨越萬里,雷霆破軍。而他的那聲高呼,被他自己遠遠落在了身後。
揚州事了不滿一月,劍術造詣竟然再攀高峰,獨臂劍士周永厚,來了,確是劍道天才。冬化雪捋著鬍鬚,暗自讚歎,饒是爭鋒千年,也不得不為這小子在劍道上取得的成就喝彩。
“哦,北疆回來的?”文摘月雖無肉身,卻是血液與神魂的結合體,對於血液的感知無人能敵。
周永厚圍微怔,嗅了嗅自己隨風搖擺的空蕩衣袖,淡淡笑了笑:
“前輩慧眼。”
“好樣的!有劍士的骨氣,沒丟你父親的風骨!你父親呢,他不來為你們兄弟搶我嗎?哈哈哈!”文摘月再次狂放笑了出來。場間,百藝派的三人懵懵懂懂又如遭雷劈般明悟、嶽武笑得滿面春風、白陽壓低呼吸與腳步聲站到了城門洞下之外靠著城牆休息,其餘人幾人緊張的心絃彷彿被人撩了一下,氣勢登時不受控制的暴漲,竟然意那位無名老將軍最為霸氣側露,且沒有收斂的跡象。
“前輩說笑,再者我父親已經,嗯,北疆埋忠骨、熱血灑長空。”周永厚笑著仰望北疆,豎起鋒銳的劍眉。
“哦,又死了一個。你說你是幹啥吃的,還再給小爺三年世間,一人滅光你們,你這不給力啊。”文摘月突然換了強調,向城門洞下方的白衣人陰陽怪氣地問了一句,不給他降低存在感的機會。文摘星很確定,這傢伙要搞事情了,該不該讓他如意,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
白陽不以為意,就像沒聽到文摘星的話,走到嶽武身邊,拍了拍嶽武的肩膀,嗓音微啞地沉吟了一句:
“你不會想知道的。”冷漠、平靜、疏離語氣不含絲毫情感。血人在無數雙視線裡抖了抖,就像被風拂動的水球,似被嚇到了。白陽的心並不如表現地一般平靜,只不過他地震撼已經在那日從華城返回華山之間,無數遍沉吟‘殺身’二字時削減了大半。
北閣文摘星完成了一個前無古人也將後無來者的萬古壯舉,值得所有人敬佩,連他也不例外,甚至佩服到了震撼的地步。
“欸呀我去,我不問了不問了不然死都死不利索。不對啊,就來了你們幾位,還有三個湊數的,這不對啊。”周永憨已經閉上了眼睛,右手握著一點劍光,呼吸平穩,隱有鼾聲,似乎在準備什麼。文摘星並不打擾這位陪伴了自己五十年的小友變老友,望向南方虛空,饒有深意地發問。文摘星很少如此,或者說這不符合他的風格。當年,比他年輕的逍遙公子喜歡挖苦人,話中處處有機鋒。而文摘星這位北閣二閣主大多數時候都是一位儒雅夫子,有火的時候直接開罵,比霸刀門的人刀客還要直接。
“與我無緣,我還是繼續回去練我的劍吧。”一聲劍意從東北來了又回,萬里虛空不過剎那,剎那之間,飛過的又何止萬里。劍山劍仙,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不必先來,也不會遲到。隨心而為,這才是真正的大逍遙。
被文摘月一聲暴喝斬斷的樹林邊緣,距離眾人最遠的地方,一對兒青影紅影依偎在一把青油紙傘下方,降至此處,遠遠地眺望聖名在外的萬劍冢。兩人身邊,一個身形佝僂、皮包骨圖、滿目死氣的老者也在望著萬劍冢,看著萬劍冢上的血人,眼珠泛起一層水霧。
“你們也走吧,這裡沒有你們的機緣。”這人便是被嶽武用燃血秘法救下來的北閣文摘日。他的聲音嘶啞難聞,森然陰冷,好似地獄餓鬼的嘶叫。
“修劍之人,自然要看看殺身之劍,所屬何方,倒是前輩,您是文士,怎麼也關心這劍的所屬?”風霄和花紅遊歷山川湖海,於酒樓偶聽人言及華山劍牆殺身劍,又被石磊派人纏住,便遵從心意,前來一觀殺身劍‘出鞘’的盛況,至於殺身劍的來由,他與花紅實在太過年輕,近些時日又沒有前去南閣分閣問訊息,竟還沒有了解到其間緣由。
“我是來看看我的二哥啊,殺身劍,我是來看看我的二哥啊!”這一句話,將嶽老三的腰壓得更彎了,瞬間蒼老了百歲似的,灰白的頭髮竟然在一瞬間全白,和冬化雪的頭髮一樣成了雪色。
一直警惕著這個曾經想要殺風霄的老頭的花紅,心裡不由一酸,眼圈竟然溼潤了起來,嘴裡仍在逞強:
“弟弟是壞蛋,哥哥一定也是。”她抱著風霄,囁嚅著嘟噥,莫名有些心虛,不敢太大聲。
“嗯?我哥哥是英雄!世間第一的英雄!英雄!咳咳!”花紅的這句話,顯然觸及到了老頭的傷心事,老頭激動地咳嗽了起來,竟然突出兩口鮮血,萎靡之色更重,死氣沉沉,將花紅嚇了一跳。
“好了好了,我說錯話了,我錯了,爺爺你是英雄,都是永雄,英雄都可大度了,不氣不氣。哎,這都什麼情況啊,好亂的樣子,怎麼就成了哥哥弟弟,還是老兄弟?”花紅無奈地跑到老者身後,替他順氣,可別真被我一句話氣死了。
所有人都靜靜地聽著文摘星的話,那名老將軍已經恢復了鎮定,將頭盔向下壓了壓,沒有了反應。百花谷的老嫗只是來湊個熱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唐門三人臉色陰晴不定地變換了起來,那是一種極度的糾結與懷疑,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唐笑在心裡罵了無數聲,沖天高呼了無數聲,沒有被狂狂刀劈出血來,卻被自己問得氣血翻湧。文摘星怎麼可能和這個‘白陽’如此相熟呢,難道又錯了?唐笑極力壓制自己的失態,可聽到文摘星的下一句話之後,唐笑再也忍不住了。
“哎,走一個,小爺,我怎麼覺得,這些人,大半都和你有關係呢。你看看怎麼辦才好啊。”文摘星抬起手指輕輕一勾,白陽的衣兜裡立即飛出去了一壺有著十年味道的老酒。
唐笑與齊百斬急於來到華城之前,既是想看劍,也是想看一眼白陽,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