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趙,不要催,掉頭換條路!”
車廂寬敞,冷氣絲絲,坐在後面的周子非開口制止他,聲音低沉威嚴,聽不出其它的情緒。
司機一愣:“可是太太馬上就要生了,現在繞路不合適吧?”
他有些遲疑,也有些疑惑。
“她才開了兩指,我心中有數。”
周子非淡淡地說,語氣卻不容反駁。
出門打工的,自然老闆指哪兒打哪兒,小趙雖然滿心不解,還是一打方向盤,掉了個頭。
他是真不懂: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比自己老婆生孩子還重要?
他不知道,等紅燈的那一分半鐘,他老闆的眼珠子都紅了,心裡密密麻麻扎滿了刺。
他們親呢的場景,雨中狼狽的歡笑聲,眉眼間的甜蜜和放肆,重重地衝擊著他。
事到如今,他本應該高高在上地坐在寶馬車裡可憐他們——混得那樣狼狽和落魄,可為什麼他心裡更多的是羨慕和嫉妒呢?
他的雙手不知不覺握成了拳頭,指甲一向修剪得整潔圓潤,可還是掐進了肉裡,生疼,可再疼也不及他的心疼。
那是個週末的晚上,何川和田孜難得都有空,吃飽喝足後窩在沙發上懶懶地看電視,電視上正在放本地臺的一個新聞節目,看著看著,田孜突然繃直了身體,眼神也不對了。
何川很奇怪:“怎麼了?”
田孜指指電視,聲音是啞的:“羅氏出事了.....”
“什麼?”
何川沒有反應過來。
“小虎出事了,噓,別說話!”
田孜不耐煩起來,一臉焦灼。
新聞正播報到尾聲,羅氏內訌,羅小虎的舅舅葉騰楓佔用公款,經濟詐騙,威脅他人人身安全,數罪併罰,判了十五年。羅小虎不正當競爭,傷害他人,判了三年,算是兩敗俱傷。羅氏股價迅速下跌,一片慘烈,連何川都看呆住了。
新聞迅速跳到了下一條,他倆都不說話了,房間裡迴盪著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更覺得房間安靜得可怕。
沉默片刻後,何川感嘆:“這是要玉石俱焚啊,羅小虎到底年輕,不過年輕也有年輕的好,有血性!”
語氣裡竟首次流露出淡淡的欣賞。
田孜心亂如麻,這兩天一直在撥電話,卻總也打不通,羅氏那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好不容易才聯絡上了羅小虎的助理。他以前和條子打過照面,知道她對羅小虎來說不同與常人。
田孜託他給監獄中的羅小虎帶話,想去探監,助理面色遲疑,最後還是答應試試看,第二天就有了訊息,說羅小虎剛好也想見她,安排了週三探監。
田孜長這麼大第一次踏入這樣森嚴肅靜的地方,不免有些心驚肉跳,好在羅小虎安排了一位律師陪同,他到這個時候還是這樣的體貼入微,田孜想起來胸口又是一陣酸楚。
羅小虎比她鎮定多了,臉明顯清瘦了些,頭髮剃得短短的,幾乎能看到青白色的頭皮。
他穿著黃色的囚衣,戴著手銬,眼角眉梢卻寧靜而平和,笑著對田孜說:“你來了,路上辛苦了吧?!”
語調和之前每次和她說話時一模一樣,溫暖又有力量。
現在想想,她很多難過的關卡都是這個聲音陪伴著闖過的,只是她一直後知後覺罷了。
想他小小年紀,一直過得這麼隱忍深沉,表面上花團錦簇轟轟烈烈的,其實從未舒展放肆過,無形的枝蔓一直爭先恐後地束縛著他的手腳,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田孜喉嚨被棉花堵住了,眼圈紅紅地看著他。
她什麼都沒說,可羅小虎全都懂了,他要得不多,得她這麼一眼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一會兒田孜才嚥下了所有的情緒,說:“你怎麼這麼傻?你是細瓷器,他是破瓦片,何苦…?”
羅小虎淡淡地笑,說:“我受夠了這種爾虞我詐,你拿捏我一下我捅你一刀的日子了。說實話,這麼久了,我幾乎沒睡過囫圇覺,頭髮都白一了半,真不想耗下去了,索性來個同歸於盡。我比他年輕,也比他罪輕,在裡面好好表現,算上減刑,也許一兩年就出來了,他就不一樣了…划算的。”
想必他早就把利弊在心裡掂量了無數遍了,所以才這麼從容,田孜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羅小虎垂下眼簾,慢慢地說:“你和他過得那樣好,我很放心的。”
田孜心一跳。
他語氣中有種徹悟的寬容和慈悲,是“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讓你往更好的地方飛去”的成全,這裡面的掙扎,微妙和痛苦放在以前田孜是聽不出來的,現在的她卻心如刀割,恍恍惚惚地想:我何德何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