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緒兩日不到就回到了洛陽城,進了宮,如願見到了他爹。可是此時的安祿山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詭異的感覺,他既有攻破潼關的激動,又有隱隱的惶恐不安,平日裡果敢狠辣的那個梟雄,變得有點畏首畏尾疑神疑鬼,脾氣更是琢磨不透,眼神裡更是隱隱透露著對安慶緒的殺意。安慶緒多年來不受父親喜愛,當下對於這位已經身居帝位的父親更是敬畏不已,待到辦完了事,急忙忙就逃出了宮門!
其實此刻的安祿山是痛苦的!不論身體還是靈魂!
滿身的毒瘡折磨的他苦不堪言,每日的穿衣脫衣就如受刮刑一般,眼睛更是越來越看不清了,身邊伺候的李豬兒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可依舊是被當作豬狗一般,打罵由心,沒有一天不是皮開肉綻。身體承受如此折磨,安祿山脾氣越來越狂躁,動不動就要殺人洩憤,只有那個段夫人才能叫他舒心。在他心中,那位肯為他口吸毒瘡的段夫人才是真愛,他們兩生出來的兒子安慶恩才是繼承他大統的最佳人選。再加上那些人給自己算出來的那句讖言,更覺得那個討厭的安慶緒如他的母親一般讓人噁心,等破了長安城,他就想辦法弄死這個賤種,省的他影響安慶恩的太子之位!
肉體的折磨還能用藥,還能忍,靈魂的折磨可就無藥可醫了。他身有惡疾,所以很怕死,現在攻下了洛陽城,大業眼看就要圓滿,自然更不想死。所以他想方設法也要活下去,為此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都可以!
以前為了生存,他裝神弄鬼愚弄信徒,騙他們信自己得永生,可是事到如今,他又無比渴望能有真神可以搭救自己!為此他命人找遍了胡人部落的巫師,讓他們給自己作法,又叫人遍訪名山大川去找仙人方士靈丹妙藥,對於那四個幫自己施法橫渡黃河的術士更是言聽計從,要什麼給什麼,只求那幾個人能有手段叫他多活幾年。
錢財資源花出去無數,毒瘡沒怎麼少,折磨沒怎麼輕,眼睛更是越來越瞎。媽的,都是些混賬王八蛋,花了老子那麼多錢,球用都不頂,來人啊,給我通通宰了。所以洛陽城每天都有被請回來的仙人,每天也都有被宰了的神棍!
那四個術士其實正如墨升所言,還算是有點微末道行,只是他們習練的術法屬於方技一類,借用的是五行天地之力,挪移搬遷之法,屬於奇門遁甲之列,對於安祿山迫切需求的治病長生之法可是不太靈光,醫經裡延年益壽甚至得道飛昇的法門那麼高明,他們資質悟性太差根本就沒學過,我不會啊,那不是我本行啊!安祿山因為冰凍黃河那件事對他們寵信尤佳,四個人也因此飛黃騰達,金銀珠寶美酒佳人,享受到了極致的人間富貴,這滋味可比山中苦修強出了千倍萬倍,如此享受,怕是真的成了仙也比不得!
那四個術士雖然貪婪殘酷,可對於安祿山這位衣食父母還是很上心的,他們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對方,到時候別說享受了,小命都沒了,那可是個活在世的惡魔,他們惹不起。於是他們一邊把一些珍藏的師門丹藥奉獻上去,一邊回到師門引誘其他同門出世,甚至挖空腦袋,照著經書藥方去其他山川採藥煉丹,甚至不惜把一些世間隱秘告知安祿山來換取信任。
安祿山也是透過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真的有神有仙,有妖魔有鬼怪,更是知道有很多修行人就在當下這座洛陽城中。原來那個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太史局裡,就有不少身懷神仙之法讖緯之術的修行人!
慢慢接觸到隱秘的安祿山又驚又怕,他命人抓來了洛陽太史局所有的人員,連看門的做飯的也不放過,他再把這些人的家眷控制起來,以性命相威脅,讓他們一一展示自己的本領。可憐這數十人,真正有一些本領的也就那麼極少數,而且他們還都是那些高人們的弟子後輩,高人們要麼在長安城,要麼在仙山洞府,平日裡也是偶爾現身,教他們一些法門又不見了,他們大多都是自行修煉,就算洛陽城真的有隱藏的高人,只怕也早在安祿山到來前遁去了。
至於那些有真本領的,因為家眷被要挾,藏不住,只能聽從安祿山的命令,當著安祿山的面展示本領神通,一番演示下來,安祿山算是大開了眼見。什麼掐指生火,點水成冰,扇袖成風,隔空取物,御劍飛行。這種種匪夷所思的奇幻之法,可能在真正的得道高人眼裡就是小把戲,可在此刻的安祿山看來,無異於晴天霹靂,回想自己以前還裝神弄鬼,真是越想越害怕!
洛陽太史局的這些人可就命運坎坷不一,有本事的還好說,耍了手段暫時可保性命無虞,沒本事的可就遭殃了。太史局本來就是個文史機構,是需要用大量普通人來打掩飾的,現在安祿山把所有人都當成了身懷異術的修行者,要求每個人都表演法術,演不出來就一家人陪葬,可憐了這些人,遭了這等無妄之災,因此連累的洛陽幾千人沒了腦袋,死了都沒地方喊冤!到了後來,為了活命,什麼百戲雜耍都被逼出來了,那些普通人只求能矇混過關,更是連死都不敢,如果自殺了,安祿山可是會滅他們九族啊!
安祿山又驚又怕的吃著這些修行人獻上來的丹藥,每一味丹藥送上來必須先叫人試吃,沒事了他再服用。安祿山自從知道那其中有些人懂得天人感應法門,善於透過祥瑞災異占星望氣之法來推測後事之後,他便迫不及待的命令這些人給自己測算未來,刀架脖子這些人沒辦法只能照做,結果還真演算出來了,只是那演算結果撲朔迷離,更加令他寢食難安!
讖緯之術這種自從上古炎黃時期就已經開始的學說方術,傳了幾千年了,“亡秦者胡”,“斬白蛇,白蛇斬”,“雨水盛,麥子亡”,“亡高者黑衣,黑衣臨天位”,“唐三世以後,武王代有天下”等等等等,紛紛都是已經應驗過的,他不能不信,所以看著那些人給自己批註的讖言:
“亡君者,家賊也!亡燕者,亦家賊!”
看了這句讖言,安祿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這兩個家賊到底是誰呢!思前想後,總覺得兒子安慶緒的嫌疑最大,寧錯殺毋放過,親兒子又何妨,所以他總想著要什麼時候好用什麼辦法除去這個心腹之患!
這也就是為什麼回到洛陽城的安慶緒,背如芒刺,有殺機一日盛過一日,稍微逗留了兩天,他便找藉口急忙忙趕赴潼關!
其實真正令安祿山不敢立刻攻取長安城的核心原因有兩點。一是長安終究是長安,大唐終究是那個大唐。雖然破了潼關,可長安城這六個多月究竟有沒有部署他不知道,部署了多少他也不知道,雖然沒了潼關天險,看似長安已經不設防,可是畢竟還有幾百裡地,長安城的三道城牆可是如山一般難爬,萬一出了什麼閃失,他賠不起。所以他寧願等一等,靜觀其變,大不了反過來退守潼關,他先穩住洛陽局勢,把後路留好,了不起繼續拉扯,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半年,三年五年他也等得起!他很清楚李隆基會敗就是因為太心急,所以他一定不能著急,心急可吃不了貴妃肉啊!
穩妥起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安祿山在這個時候突然收到了一份禮物。這份禮物同樣出自太史局,同樣很要他的命!那禮物來的神秘莫測,他命人叫來了太史局的人,讓他們當面給自己破開禁忌,禁忌一破,禮物的真容便現了出來。
這份禮物,是一把玉劍,正是那最難測的天時!
天時天時,上天定下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