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那個鎮守潼關的哥舒翰,本來也是個威名赫赫,文武雙全的英豪,此人出身顯赫,仗義重諾,開疆拓土,屢建功勳,可以算的上是繼王忠嗣之後最有影響力的將軍了,可就是這麼一位英明一世的人物,卻不想臨了臨了,糊塗了一時,就是這一時,讓他落了個身敗名裂,虎頭蛇尾。”
“哥舒將軍我是聽說過的,西部邊民唱的歌謠‘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就是寫的他。聽說此人深受王忠嗣將軍賞識,多次大敗吐蕃,被皇帝任為遷開府儀同三司、太子太保,進封涼國公,遷河西節度使,封為西平郡王。就連那個天不服地不服的李太白,也對此人推崇備至,寫下了:丈夫立身有如此,一呼三軍皆披靡。衛青謾作大將軍,白起真成一豎子的句子。我也是後來才得知,哥舒將軍在潼關被安祿山的崔乾佑大敗,據說哥舒將軍還投了敵,也不知是真是假?”
墨升聽了張巡的問話,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還別說,屁股底下多墊了一些草,再鋪上那件狐裘衣,到底比那冰冷堅硬的地面舒服得多,他也是人,能舒坦一些自然是好的,運功硬抗著嚴寒也是挺辛苦的,能省點力氣就省點力氣。
“哥舒翰是個人物,要不然也不能把吐蕃那些蠻子打得幾十年乖乖聽話,服服帖帖。那些蠻子你可能沒見過,我是見過的,一個個人高馬大鼻高耳闊,本來就以性格剽悍勇敢善戰著稱,再加上太宗時賞賜的通婚公主,帶去了咱們這邊的耕種冶煉法子,這些蠻子學會了咱的字,讀了咱的兵書,吃飽了肚子,打磨好了刀槍,便想著要把爺爺輩們被咱們揍過的仇給報了。太宗時能有侯君集將軍一戰斬敵數千,到了咱們這一代,無論王忠嗣將軍也好,哥舒翰也罷,都沒辱沒祖宗的臉面,咱們還是站著的,他們還得跪著。”
聽了墨升這般誇讚的話,張巡心裡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舒坦的不要不要的,他接著問道: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吐蕃歷來是我大唐的心腹之患,哥舒翰將軍能鎮守邊疆幾十年,與敵交戰鮮有敗績,想來不會是浪得虛名之輩,卻不知為何會栽在崔乾佑的手裡,崔乾佑其人,恕我孤陋寡聞,還真是不甚瞭解。”
“崔乾佑這個人,說實話,我們墨者行會以前也不是很瞭解。此人作為安祿山的親信大將,一直以來不顯山不露水,卻不想在潼關能一舉大敗哥舒翰二十萬人馬,也不知其是真的胸有韜略平日藏拙,還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總之,潼關一戰,若單純以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崔乾佑打得是真漂亮,雖然哥舒翰是被人逼著出關作戰,施展不開手腳,可並不能否認那崔乾佑的本事真的強悍!”
提起這個最近一年風頭強勁的崔乾佑,墨升也是不由得提高了語調。堅守雍丘的張巡在墨升看來就夠了不起了,但比起崔乾佑的戰果,那可是小巫見大巫了。
“墨先生,您不要再吊我胃口,還是快些講具體的戰況吧!”
顯然,張巡是坐不住了,無論是哥舒翰還是崔乾佑,他都迫切的想知道這其中的交鋒,這些人,以後很可能是自己的對手,墨升這個現成的情報探子,可得好好地利用。
“哥舒翰呢,仗打得很厲害,畢竟是跟過軍神王忠嗣的人,兵法韜略戰陣行軍都是大行家,要不是因為突厥地勢太高,水土不服,哥舒翰早帶兵打上去了。但他這個人自然也有一些缺點,就是愛好飲酒,縱情聲色,喜好殺伐,對於權勢雖然不是很熱衷,但官職這個東西,誰不願意越坐越大呢。李林甫做宰相的時候,安祿山畏懼他的權勢,便絞盡腦汁與其交好,好聽話沒少講,真金白銀沒少送。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李林甫雖然也防備著安祿山,但畢竟做人要有來有往,就這樣,安祿山算是搭上了李林甫的船,之後皇帝更是暗地裡授意李林甫培養安祿山,為的就是在朝堂上打壓太子的勢力,在軍隊裡牽制哥舒翰的西北軍。而哥舒翰呢,一直又跟楊國忠交好,後來楊國忠取代李林甫成為宰相之首,便更加賣力拉攏哥舒翰,藉此打壓安祿山的勢力,從此安祿山跟哥舒翰就暗地裡較上了勁,皇帝藏在幕後拉韁繩,看著兩個人狗咬狗的鬥。”
皇帝雖然樂於鷸蚌相爭,可表面文章還是要做的。有一段時間兩個人鬥得太厲害,朝堂上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勸諫的奏章越堆越多,皇帝便計劃找了個時間,準備撮合他們緩和緩和關係。畢竟都是自己養的狗,咬肉掉毛沒啥的,缺胳膊斷腿的可就沒必要了。於是後來趁著一次三人一同入朝的機會,天子派高力士在內宮設宴款待哥舒翰和安祿山,讓這兩個大紅人分坐在自己的左右,勸二人以兄弟相稱。安祿山多圓滑世故的一個人,不能翱翔之前絕對不會展露鋒芒,待酒足飯飽之後他聽從皇帝的話,主動向哥舒翰示好。他舉著美酒向哥舒翰說“我父親是胡人,母親是突厥人,您父親是突厥人,母親是胡人,我們的血脈如此類同,怎能讓人不感到親近呢?”
哥舒翰自然瞧不上這個貨色,他自詡是個讀書人,而且祖上更是顯貴非常,祖父是太子左清道率,父親是安西都護府副都護,母親是于闐公主,你安祿山一個不清不楚的雜種也配跟我談父論母,當下故意賣弄學問,頗為玄妙的回答安祿山道:
“古人云,野狐向著自己出生的洞窟嗥叫,可是不祥的徵兆,因為它已忘本,而我哥舒翰怎能不盡心呢!”
這莫名其妙的話對於文化水平有限的安祿山來說肯定是聽不懂啊,可從哥舒翰那陰陽怪氣的語氣裡,也能聽出不是什麼好詞,無非又是在譏諷他。那時的宴席上,皇帝已經回了宮,安祿山被氣得也不顧遮掩偽裝,大怒之下便指著哥舒翰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這突厥竟敢如此說話!”
哥舒翰可不是好惹的,同樣都是屍山血海裡淌出來的,豈能讓個雜種白罵,當下就要起身動手,高力士眼看局勢不對,兩個人這是要大打出手的模樣,急忙向著哥舒翰連使眼色。哥舒翰一來不想得罪這位皇帝身邊的第一宦官,二來也不想把事情搞大讓皇帝難堪,就收了高力士的眼色,賣了個面子,轉了身告了罪,大笑著出門而去。吃了虧受了辱的安祿山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竅,卻不能發作,只能在心裡問候著哥舒翰的長輩。從此以後,哥舒翰跟安祿山兄弟的樑子算是結的更厚了。之後二人都是屢立戰功,官運亨通,安祿山稱雄東北,哥舒翰震懾西北,都是雄踞一方,不可小覷。
“哦,原來哥舒翰將軍和安祿山還有此等故事,那想必此次安祿山造反,作為政治對手,哥舒翰想來必是萬分熱誠著要做這個討賊元帥吧!難怪陛下肯派他去,原來是仇人見面啊!”
張巡的猜想立刻就引發了墨升的否定。
“萬分熱誠?不,恰恰相反,而是慟哭出關。哥舒翰這個討賊大元帥,可不是自己求來的,而是皇帝硬安上去了,哥舒翰自己哭著都推不掉,只能帶著人馬,一邊哭,一邊被抬到了潼關!”
“哦?這又是何緣故?”
“這個就關係到剛才所講哥舒翰的那些愛好了。自古英雄好酒色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哥舒翰也是深諳此道,只是隨著多年征戰,哥舒翰自己也年歲大了,聽說是前年,五十五六歲的樣子,有一晚此人在家飲酒賞歌,喝醉了回內室的路上著了風寒,當夜就噩夢連連發了風疾,嘴歪眼斜不省人事。之後雖然遍請名醫仙家,吃了如山的好藥,總算是救回了半條命,皇帝憐惜他,恩准他回到長安居住,還讓宮中御醫細心診治。之後的日子,哥舒翰的病情雖沒根除,但也被調理的能下地緩行幾步。“
“什麼風竟如此厲害,能把一個龍精虎猛的將軍吹成癱子,真是奇哉怪哉。”
墨升聽了張巡的自言自語,冷笑一聲。
“哼,什麼風,地府的風唄!”
“地府的風?這是何意?”
張巡越聽越糊塗,怎麼好端端的,又冒出個地府。
“據說哥舒翰此人殘酷弒殺,他還有個家奴名叫左車,年齡十五六歲,天生膂力驚人。哥舒翰本人也是武藝高強,擅長使用長槍,經常戰時帶兵追趕那些吐蕃逃兵,追上之後便讓對方跪在自己的馬前,他則將手裡的長槍搭在對方的肩上喝斥痛罵,那些吐蕃軍自然是膽戰心驚,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哥舒翰欣賞完逃兵魂飛魄散的神情後便用槍刺透他們的咽喉,再單手往上挑高三到五尺,最後將對方摔到地下。奴僕左車再下馬將對方斬首,主臣配合默契,戲弄虐殺俘兵成了輕車熟路的樂子。”
“哥舒將軍此舉雖然殘酷,可這又幹地府何事?”
“正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哥舒翰為國守邊,忠君的同時也保護了大唐的子民,雖說戰場上殺人無數,可那屬於軍之天職,有王道氣運護身,並無不妥。可此人卻枉造殺孽,將俘兵視為螻蟻,任意玩弄虐殺,讓這些人死時充滿了大恐懼,此等大恐懼聚少成多,不願歸去地府收納,便聚攏圍繞在哥舒翰身邊,蠶食著哥舒翰自己的王命之域,日積月累,王命之域被攻破,陰邪化風入體,不死算他命硬。”
“王命之域?陰邪化風?”張巡對這些陌生的名詞毫無頭緒,只能在嘴裡嘀咕著。
“你不是修行人,不知這些東西,等以後時日充裕,我再與你細說。”
二夫人終於回到了自家的府邸,她進了大門,望著那個溫暖的內室,步子不由得越來越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暖門簾前,熄了手裡的紗燈,掀起了簾子,推開了門,迫不及待的跳到了屋子裡,食盒都來不及放下,趕緊關住了門,轉過身,小跑著奔向房中的炭火盆。貼得不能再近了,暖和了好一陣,二夫人這才想起胳膊上還挎著那個食盒,拿下來放到腳邊,兩隻手伸到火盆的上面,張開五指,烤起火來。
外面真冷啊,還是自己家裡好啊!
不知道那兩個怪人,究竟是有多重要的事情,非得在那樣的冰窟窿裡死扛著。希望老天爺高抬貴手,別再下雪了,把自家的男人凍出個好歹可咋辦啊!
至於那一門心思看戲的老天爺,聽不聽的到她的祈禱,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