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了半天這位婦人才算是平復了下來,面前的這兩位軍官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她只能暫時停住了哭泣,把事情原委講了出來。
“奴家母子三人是住在北面的佃農,家郎名喚劉三旺,原本租種著陸東家六畝旱田,往年都有節餘,今年因為打仗所以不得去年耕種的收成,家中餘糧已經吃盡,陸東家菩薩心腸,救濟了我們七鬥粟米,再吃了不到兩月,也沒有了,實在熬不下去了,家郎只得應詔入營,好換回每日二升米糧,一月前,軍部來報說家郎戰死了,給了個告身帖和三千大錢,每日仍有二斗米糧補恤,一家四口還可勉強度日。卻不想家中婆母聽聞兒子死訊後便哭出了病,好不容易請了醫匠,開了些湯藥,抓藥時銀錢不夠,平日裡三十大錢的藥現下三千大錢都不行,後又補了四升米糧才算抓齊。”
說到這裡,婦人不禁悲從中來,抱住身邊兩個孩子,三個人重新哭成一團。一哭家郎戰死,二哭生活艱難,再想起今日無奈之舉,更是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那你們到這城南來幹什麼?”
少東家追問道。那婦人收了哭腔,繼續娓娓說道:
“抓了湯藥以後,家裡便沒了多少剩餘,每日還要鹽柴花銷,只好又用米糧來換,一日二升的米糧根本就不夠,家婆又年老體弱,不能減少太過,奴家母子三人只能一日一食,勉強過活。前些日子軍糧便遲遲不到,我們一家人苦熬到昨日,已經兩天沒吃了,今天實在沒辦法,我便想將女兒賣給南城的好心人家,哪位菩薩心腸的大老爺,只三鬥粟米就能換個幹活的孩子,您就只當是買個小貓小狗的,給個活路吧!”
說到賣女換糧,這位婦人更是再也忍不住骨肉情深,也不怕官家威嚴,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少年軍官看著眼前哭成一團的母子三人,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眼下不只是他們這睢陽城,放眼整個天下,賣兒賣女的比比皆是。中間的娘們幾個哭的痛不欲生,圍觀的幾十個閒人擠眉弄眼,一個個撇著嘴倒是有千言萬語不吐不快,但是懾於二個軍官明亮的鎧甲和猙獰的橫刀,只好嘴巴縫線,憋得很是難受。
過了良久,黝黑少年叫住了三人的哭聲,讓她們站起身來繼續回話。少東家看著她們娘們幾個接著問下去:
“那有人買麼?”
婦人抹了眼淚,低下頭小聲回了一句:
“有人說賣價太高,讓奴家再少些……”
“去他媽的,哪個狗孃養的說要價太高!”
聽了婦人的話,這一下子真真是把少東家的火點著了,炮仗一般的炸了,他瞪圓了眼珠子,惡狠狠地盯著那婦人問話。
那婦人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一頭的軍官,雖然相貌年輕,但是金甲銀刀,此刻嘴唇亂顫,唾沫橫飛,暴跳如雷,森著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此情此景,自古以來民對官骨子裡的那種畏懼更加強烈,她嚇得噗通一聲跪在軍官面前,磕頭如搗蒜,嘴裡帶著恐懼的哭腔不停求饒:
“奴家該死,奴家該死,求大人饒了兩個孩子吧,我錯了,我不賣了,我該死,我該死……”
黝黑少年趕緊上前一把摁住少東家,盛怒之下的少年竟然像一匹小公牛,蠻力強勁,張牙舞爪,一邊要抽刀子砍人,一邊嘴裡連珠炮的罵著髒話。黝黑少年廢了好大的力氣,甚至把擒拿技法都用上了,才好容易把少東家抱住。
“你給我放開,聽見沒?”
少東家一邊掙脫一邊吼著,黝黑少年沒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緊了,就這麼僵持了好一陣,少東家力氣慢慢小了,氣也散了,黝黑少年這才放鬆一下,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先別急,再問問清楚。”
少東家終於冷靜了,握在刀柄上的手也慢慢鬆開,他重重的呼吸了幾口,才叫額頭磕出血的母子三人站起來回話。驚懼交加的母子三個瞅著動靜小了,才敢抬起頭偷偷打量著那吃人的軍官,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爬起來。
“你告訴我,說太貴的是哪個人?”
少東家鐵青著臉,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句話,這句話可是把那婦人嚇得臉色慘白,不敢作答。少東家又氣又急,正欲大聲追問,黝黑少年伸手摁住少東家的肩膀,將他拉到自己後面,自己走上前,看著母子三人說道:
“你們莫怕,我們沒有惡意。”
驚恐不安的母子三人看著眼前這個同樣年輕的黝黑軍官,可能是這個人說話語氣沉穩平靜些,也可能是臉曬得如他們一般黑更顯得親切,三個人努力止住了抽泣,慢慢平復下來,抬起頭等著黝黑少年問話。
“我問你答,明白吧……”
不等母子三人回答,黝黑少年接著問道:
“你準備用你女兒換三鬥粟米?”
婦人下意識的點點頭,然後又扭過頭看了看女兒。
“圍觀的這些人裡有人跟你商量價錢?”
黝黑少年繼續問,婦人聞言又點了點頭,只是再也不看少年,更不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