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每個人都分領到位,各個領隊教員便集結自己所部,重新分成四隊,冒著紅日細雨,滿載而歸。回到了營房院落之後,少東家作為這一行人的首領,招呼大家先稍作休整,他讓黝黑少年分別領著一隊人,去了空的營房,安頓好床鋪好讓這些娃娃兵住下,等用過了午飯,再到院中集合,開始接受正規訓練。
午飯的黑窩頭讓這些娃娃們又是興奮不已,美美的吃著熱米湯泡飯,力氣養的足足的,再瞅瞅那疊放整齊的鎧甲,新兵蛋子們一個個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期盼著教員趕緊下令,好讓他們早些穿上那威風凜凜的明亮盔甲。
終於,在這群孩子們的期盼中,少東家下了命令,所有的人,即刻帶著盔甲,來院中操練。
這個新收拾出來的營房是個三面廂房圍起來的院子,地方還是頗為寬敞的,上一批住進來的兵娃子已經上了一個多月戰場了,平日裡便沒了什麼人,今天空蕩蕩的院子一下子湧進這麼多新兵,倒顯得生機盎然起來。
訓練的第一項就是這些小雞仔們期望已久的專案:
“披甲”。
因為甲冑數量本來就很充沛,加之戰事持久,帶甲的人死了很多,留下來的裝備就更多,所以現在睢陽城裡每個人裝備的都是明光鎧。
“明光鎧”也是時下唐朝軍士的標配,有好幾個樣式,最早出現在漢末,只是沒有現在的式樣如此豐富和考究。明光鎧泛指甲片被拋光過十分明亮的鎧甲,到了現如今因為國富,又因為西域那邊的冶煉打造技術傳入國內,軍備鍛造技術教之以前大為改良,早已不是漢時那麼簡陋的鐵甲了。此時的明光鎧甲片緊密,受力合理,頭、頸、肩、手、臂、胸、腹、腿、腳各部位完整,保護性和美觀性都大為提升,真真做到了“見日之光,天下大明”。
少東家以前聽鐵匠說過,整套明光鎧是鐵和皮相結合製作完成的,每副鎧甲都是由一千五百九十片魚鱗甲和六百四十四片長條甲編綴而成,胸前和背後的護甲由以前的板狀改為了金屬圓護,更好的保護著穿戴者胸腹內臟這些安全部位,金屬圓護比起以前的板甲結構,透過橢圓結構凸出形態的不同,增加了卸力緩衝,大大的減弱了弓箭和槍矛的貫穿力,儘可能降低了穿戴人受到的穿刺傷和內震傷,穿甲就等於具備了一以當十的超能力。而且每件金屬圓護都水磨的極為光滑,好像鏡子一樣,在陽光照耀下反射出的炫目光芒,不僅好看,更能對來犯之敵產生威懾力,大唐邊關的那些守軍能夠滅國無數,其中精良的鎧甲兵器功不可沒。一套完整的盔甲需要三四十個工匠,花上半年多功夫才能完成,造價很是不菲,都快頂的上半匹軍馬了。
當然現在他們給這些新兵蛋子標配的明光鎧,也並不是完整裝備,畢竟全套的完整盔甲不是軍隊配不起,而是那實在太重了。像南霽雲雷萬春這些萬人敵的將軍,他們穿的盔甲就是最完整的。從頭上紅纓,到腳底戰靴,一整套盔甲下來,超過四十多斤重,別說現在屁大點的毛頭小子,就是正常成年人,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穿這麼一身盔甲也跑不出幾步遠,更別說還要上陣殺敵了。
上面分派給少東家他們現在的任務,就是教這些孩子們怎麼穿戴盔甲,怎麼上戰場,怎麼在槍林箭雨裡活下來。可以說,上了戰場穿了甲,你就等於多了幾條命,同樣的,穿了甲,你的命也可能更快的被人收割。這就好像楚人鬧市自相矛盾,雖然乍聽很是可笑,但是細品之下,卻更多的是無奈和不為人知的心酸。
道講陰陽承負,儒說天理迴圈,釋言因果報應,便都是這個道理!
睢陽守備軍裝備的盔甲雖然跟整個大唐王朝的軍隊一樣,但是張中丞在這個基礎上,加了一個小小的變動,他讓每個人貼身穿了一件絲綢內襯,不要小看這一件絲綢內衣,這薄薄的絲料,在張巡心裡那可是能夠挽救性命的天恩。
絲綢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真真的奢侈品,遠追炎黃時期,近至稻米流脂的盛唐也不例外,絲的價值等同於真金白銀,歷來是上流階層的穿戴標配。不僅僅是它質地柔軟色彩鮮豔,穿著舒適,更是因為它的“貴”。普通老百姓穿的都是自家婦人紡布縫製出的粗布衣服,顏色也漿成黑灰這樣耐髒又便宜的色調,絕沒有人會去將布染成紅紅綠綠這樣的花俏顏色,這種即花了大錢又不耐穿的愚蠢舉動,妥妥都是過不成日子的敗家婆娘。這些粗布做成的衣褲鞋襪,僅僅滿足了遮羞和保暖的原始作用。有更不堪的家庭連這粗布都沒有,一家老小隻能穿麻衣,那份滋味豈是那些穿慣了絲衣的富人可知。
絲織品相較粗布麻衣就大不一樣,每一件絲綢製品,都耗費了大量的蠶絲和人工手藝,而且絲織品顏色多樣,款式不同,越鮮豔越華麗的綢子,價格相應的水漲船高,穿出去了別人自然知道價格不菲,對於那些王孫貴族,就是身份的象徵,無聲的炫耀,花花綠綠就是金黃銀白。就好比用錦緞做纜繩的甘寧和楊廣,在乎的哪裡是錦緞本身,分明更中意的是每一條絲線裡“蠶”和“人”滲著的血和汗。
遍身羅綺者,自然不是養蠶人。
張巡雖然正直節儉,但是畢竟家有產業,再加上功名在身,富庶的皇家給每個官員每一年都派發的有絲綢料子,張巡讓家人將這些料子做成了內衣,貼身穿著不顯於外,到底比起尋常粗布,還是舒適的多。久而久之也養成了習慣,到了後來投筆從戎,披上盔甲,也習慣性的穿著絲質內衣。也正是因為這個不顯眼的習慣,讓張巡在生死之間發現了絲衣一個意想不到的妙用。
話說當時張巡率部堅守雍丘,令狐潮部幾萬人在城下攻打,張巡帶頭在城牆堅守,雙方箭如飛蝗你來我往,令狐潮部有一員猛將,師從兵家方外“羿門”,射術精妙,於城下大約一百二十步外,搭弓一箭,正中張巡左肩,萬幸有甲冑格擋,但是箭頭還是已經入肉,張巡雖然吃痛,卻仍然咬牙堅持,振臂高呼,手下軍士眼見自己大人受箭傷而不倒,備受鼓舞,奮勇殺敵。南霽雲看到張巡被敵將射中,更是羞憤難當,惱火自己保護不周,便把滿腔殺伐透過箭矢,回擊給了那員將領。
眼見張巡中箭的南霽雲滿腔雷霆,他順手奪過身邊人的長弓,搭上箭拉滿弓,全身真氣流轉,將個人域場內的天地之力收攏到一起,擠壓進整支箭裡,順著來擊箭矢的氣流走向,眼神如電般搜尋著對面那個箭術高手,從對方箭矢所蘊藏的天地之力中,南霽雲判斷出此人應該跟他一樣,射擊之術出自同一個地方。不一會他便在敵軍中鎖定住了目標,此刻他也不理會同門之宜,怒喝一聲“死”,手一鬆一箭便朝著對方射去,那石破天驚的一箭,滿含著南霽雲的怒火,割裂了虛空,迸發出尖銳的破空聲,風馳電掣般擊穿了那員將領額前鋼盔,射入頭顱穿出後腦,箭矢連帶著對方的身軀,將百多斤的軀體從馬背凌空曳到了身後的大樹上,將那員將領死死釘在樹幹上,雙腳懸空,雙目圓瞪,霎時一命嗚呼!
令狐潮看著近在咫尺的愛將,此刻被人於一百二十步外射了個通透,嚇得跌落馬背,屁滾尿流就往回跑。手下軍士一看自家神威無敵的將軍被釘到了樹上,主帥更是嚇得潰逃,又看到對面氣勢如虹,雍丘城門吊橋已經半落,那些舉著戰刀的精騎已經準備躍門而出,當下更是無心戀戰,扔掉手裡的軍旗,紛紛抱頭鼠竄。軍旗一倒整支隊伍就好像瞎了一般惶恐不安,頓時整支大軍人仰馬翻混亂不堪。弓弩部首當其衝,扔下弓弩,就往各方逃命,左右兩邊是騎兵部,後方又是長兵部,各方人馬失去戰陣指揮,就如無頭蒼蠅,沒命的亂跑,只盼著離那雍丘城越遠越好,彼此衝撞,你來我往。騎馬的也不管腳下被絆倒的戰友,縱馬而上,只催著馬兒快跑,好保住自己的小命。長兵部此刻也是亂作一團,他們身上盔甲厚重,手裡長兵又很礙事,被那些輕裝的弓弩部一衝擊,更是驚怒交加喊爹罵娘,他們扔下手裡的槍矛,只想著撥開身前的阻礙,好讓自己逃得性命。
吊橋還沒放穩,上百匹殺氣騰騰的騎兵已經衝了出來,他們手中長矛高舉,口中喊殺震天,向著眼前的那一窩馬蜂高速捅去。這上百騎兵很快就衝到了敵軍之中,手中兵器彷彿熱刀割牛油,利刃切豆腐,直殺了好幾個通透來回。那些叛軍們只恨爹媽少生了幾條腿,連滾帶爬,最終丟下幾千條性命,苟活下來一小半,回到紮營地,路上又是逃了千多人,這一戰打的令狐潮心顫膽寒,也不顧跟張巡的滅門之仇,只求著離那個叫南霽雲的瘋子越遠越好,四萬多人硬生生被三千多人攆得找不見爹媽。
天下傳聞,南霽雲當世箭術第一,果然名不虛傳!
戰事了結,張巡被人攙扶進內室醫治,就在大家忐忑不安的擔憂中,醫官開啟傷口竟然發現箭頭雖然射穿護甲入肉數寸,但卻並未全部沒入,最要命的倒鉤還是留在了外面,雖只一線之隔,但卻擋住了生死。按照以往的慣例,那種級別的高手射出的破甲箭鏃力道是很可怕的,箭尖和箭刃絕對是能形成貫穿傷的,雖然有甲冑格擋住了巨量的傷害,但是出現這樣的結果也是極為僥倖。箭鏃貫穿而出,重則傷及性命,輕了整條手臂也得廢掉,就算只是入肉,也會割出很大的傷口創面,醫治時需要切出更大的創面,然後挖出箭鏃,這樣無論是救治時的出血破壞,還是後期養護提防感染,都承擔著巨大的風險,一代神人關雲長就是因為手臂箭傷導致戰力大不如前,生死之間非同小可。
眾位將軍見如今箭鏃倒鉤被阻擋在體外,處理起來相對輕鬆太多,知曉張大人傷勢比預想要輕的多,紛紛在心裡暗呼老天庇護,他們盯著隨軍醫官包紮處理妥當傷口後,再三囑咐,這才紛紛告辭,出了內室去安排整理手下的戰事。
張巡心裡也知僥倖萬分,除了冥冥之中的老天保佑外,他想不出還有比這更好的解釋,可能老天爺還不讓他死,他的命還得留著。趁著養傷的時間,他反覆研究了當時形成如此結果的種種因素,結合自己所想,諮詢醫官,並一起研究實驗,最終異想天開,硬說是當時起到最後一層保護的因素可能正是那件內襯絲衣。
絲質細密,韌性良好,雖然輕薄通透,卻比起普通布衣更加柔和,面對至剛的箭鏃,卻用至柔的特性化解了最後一部分力,減少了傷口的創面。這是張巡給出的解釋,他說《道藏》所講萬事萬物相生相剋,天地之間肯定是大有道理的。之後張巡便下令,所有軍士披甲時,必須貼身先穿一件絲質內衣,不得有誤。他祈願著那件薄薄的絲衣能帶著老天的眷顧,多挽留下一些守城人的性命。
可是如此牽強的解釋,除了聊以自慰,怕是難騙鬼神吧!
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哪裡知道這些道理,他們只在心裡暗歎,官家老爺就是富有,給每個人都發一件綢緞衣服,幸虧府庫裡絲絹充足,他們也能做上一次狗大戶,穿上絲衣,奢侈一把,等以後回去了,少不得給家人同伴一些吹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