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總是被這黝黑少年稱呼為少東家的少年,還真是個少東家,家裡有上百畝地,聽說還有騾馬生意,釀酒買賣,倒買倒賣的,雖然不是鉅富,倒也算的是方圓十來個村子有名的大戶人家,屋裡頭祖兄三個,叔伯十幾個,家眷加上長工,有三五十口子那麼多,遇到農忙,還有不少短工夥計。家裡吃喝倒是不愁,黑麵饃饃總是能儘夠自家人吃的。主家也厚道,自己吃啥,夥計吃啥,自己家娃穿啥,長工家娃穿啥,雖然分個少東家小夥計,養法倒跟自家子侄差不多。
雖然地處鄉下,但是主家掌權的幾個祖輩還是很有遠見的,因為有些產業,家裡壯勞力也多,又聽話基本沒有偷奸耍滑的,遇上這百十年的好光景,屯子裡攢的糧食夠幾十口子吃八九年是沒啥大問題的。保暖之餘他們便想後輩們識字讀書,好更有出席,光大門楣。於是他們專門高價請了有名的秀才來教孫子們讀書,長工們也因為際遇好,家裡攢的糧也夠幾年用度,便不靠那些小人們的勞力,也求著主家讓自家娃跟著唸書去。主家是好人沒啥意見,只要長工們給教書先生交得起唸書的糧,便也無妨。就這樣主家一些娃加上長工們一些娃,都跟著這個老師讀書寫字。鄉下地方不太平,總有虎豹豺狼的亂竄,還有那些不走正途的歪門邪道,不是偷人拐帶,就是劫道搶人,所以有能力的人家,總會請一些當地的門派把勢,像請教書先生一樣請個護院師傅,教大家幾下粗淺功夫,好強身健體壯實自己。遇到麻煩了,雖然不一定真的動手,但起碼樣子也能嚇唬人,很多時候還真的有作用,壯實的人多了劫道就少了,狼蟲虎豹的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時不時摸黑咬牲口傷人命。所以這些不用下地幹活的娃娃們,平日裡除了吃飽喝足,就是讀書寫字,練拳站樁。可像少東家和黝黑少年這些娃娃們,哪裡肯踏踏實實的坐著唸書,總是絞盡腦汁跟老師們打游擊,想著鑽空子出去野一野。但小崽子哪裡鬥得過大人,每次被鞭子抽著逮回來,不是被罰背書,就是蹲馬步,但孩子們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今天受了罰,明天又竄的沒影了,再被逮回來,又給拾掇一頓。各個都是記吃不記打的性子,就那麼週而復始的長到了十幾歲。
不短吃喝的娃娃自然比那些吃不夠的娃娃要高大得多,所以兩個少年雖然只有十五六,但是已經比大部分同齡人高大了很多,甚至跟很多成年人也差不了多少,要不是那兩張一看就是個雛的臉龐,已經湊活可以算是大人了。
十五六這個年齡的娃,很多家裡的長輩們都給他們開始張羅娶妻送嫁了,所以從某種意義講,這兩個少年已經開始算成年人了。
鐵匠擺正了心態,真正開始審視對手,他活動手臂,調整節奏,暗暗下著決心,這次得小心應付,不能冒進,獅子搏兔全力以赴,一定要拿下這一局。
黝黑少年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第二局的勝利在別人看來是意外,但他明白,單從力氣這塊說,他是穩操勝券,再加上戰術得當,對方輸的一點都不冤枉。就這樣,他很有信心,再來一次,自己應該還是不會輸。
黑小子也在活動手腕,積攢能量,現在雙方在氣勢這一塊已經沒啥優劣,冷靜下來的二人都是重新計算對手,前面的一勝一負已經無關痛癢,現在兩個人,都是把這當成了真正的較量,只此一次,決出勝負。
老耙子第三次喊出了“開始”!
兩個人緊握的雙手同時發力,但都隱隱控制,你不衝我不搶,彼此相持,一開始就打起了防守戰。圍觀的人也是暗暗緊張,大氣不敢出,少東家也是攥緊了自己的拳頭,從精神上全力支援自己的小夥伴。兩個人僵持了很久,
眾人從二人的神情也能看出來雙方的慎重,緊握的雙手,暴起的青筋,額頭的汗水,左手攥在桌沿咬出的咯吱聲,看來確實是勢均力敵,難分伯仲。
相持的時間差不多了,黝黑少年試著開始發力,一點點把全身的力氣往胳膊送,胳膊再送給手腕,再送到對方的手上。鐵匠感受到了對方這一點點增加的力氣,也不慌張,隨著對方的加力開始有計劃性的卸力,傾斜著自己的手腕。
“嗷嗷嗷……”
看著鐵匠有點被壓傾斜的手腕,周圍的人開始控制不住的小聲驚呼,少東家也是精神一震,心裡暗喜。
加的力被對方卸了,這試探性的一擊有用也沒用,鐵匠也趁這個機會重新扳直了手腕,再多加了一點力,把少年的手腕也掰彎了,很明顯,鐵匠現學現賣,用起了黑娃娃上一局的戰術。
“奧奧奧……”
圍觀的人又忍不住輕呼起來。就在眾人的這一聲聲驚歎中,兩個人你來我往,數次扳倒對方一點。過了很久,兩個人還是相持不下,眾人也漸漸的失去耐心。鐵匠看著這麼久了還是拿不下對方,自己已經調動了全身的力氣,
還是不行,這要是拿不下一個娃以後他還怎麼混?面子可就掛不住了,一狠心,想著應該不會被人發現,他偷偷從丹田運了一點氣,走過上身的經脈,運到胳膊上,傳到手腕手掌,有了這一股氣的運轉,鐵匠立即給對方形成了巨大的壓力。
對方手掌傳來的這一股帶著明顯灼燒感的巨力讓少年全身一熱,差點吃了大虧,少年搞不明白對方怎麼也會發出這樣的氣勁,但是還是奮起身體的力氣來抵擋,可後天終究還是敵不住先天。
眼看著少年要輸。
少年當然不想輸,他想不清楚對方的氣從哪來,也來不及多想,趕緊深吸一口氣,按著南師教的訣竅,一邊繼續控制後天的血肉之力,一邊開始調動先天真氣。他雙腳用力扒地,從土裡抽出兩支氣勁,氣從腳起,走過雙腿,
遊走下半個周天,化成多股氣流匯聚胸前,從胸腔直達右肩,灌注在整條手臂上,再透過手腕回擊向對方。
鐵匠大吃一驚,對方竟然也發出了氣勁來回擊自己,而且這氣勁好像更澎湃,自己的灼熱真氣竟然隱隱不敵,壓倒對方的手臂漸漸被板回來,竟隱隱有崩潰之勢。
少年看著扳回對方,趕緊撤回一部分氣勁,讓二人的手臂重新保持直立狀態,兩股不同屬性的氣流護持著主人的手臂,彼此抗爭。少年這邊剛撤回氣勁,鐵匠惶恐的心這才總算安穩下來,要知道剛才的氣勁交鋒是極為兇險的,如果那少年是個心思狠辣之人,完全可以趁著自己剛才的落敗痛下殺手,將自己氣勁衝殺進鐵匠的體內,絞殺對方的奇經八脈,片刻就能把鐵匠變成廢人。可是對方剛占上方就回了頭,明顯的是個真君子,雖然年歲小,可是品性高!鐵匠打心眼裡已經喜歡上了這個黑小子。
桌子可不比他們兩人的肉身,本來在普通世俗中,硬木做成的桌子可是比人的身子骨更結實,人都埋到土裡了,桌子可還在家裡擺著。只是今晚這個墊在二人胳膊下的雜木硬桌可不同,主體被兩種不同屬性的氣勁撕扯著,隱隱有吃不住力的跡象,咯吱咯吱的快散架了。眾人似也看出來點不尋常,但是究竟哪裡不尋常他們也不知道,只有少東家很明白,黝黑少年動用了氣。這是很不尋常的,自從啟蒙拳師楊師傅教了他們這一套導引之術起,兩個人便謹遵教誨,從沒有向外人使用過,只在二人對練時偷偷運轉,就是平時的武場演練,用的也都是自身血肉之力。
少東家很著急,怕出亂子,突然靈機一動,對著老耙子耳語幾句,老耙子也覺得雙方再比下去有害無益,雖然不知道內情,但如果真拼出個好歹,傷了哪一個都不好。
“好了好了,沒啥意思了,你們倆是準備扳一晚上麼?”
老耙子開口了,圍觀的人也紛紛相勸,比試的兩人也是明白,知道適可而止。黝黑少年先卸了一部分真氣流,鐵匠也收回了一絲真氣,兩個人就這麼慢慢的卸了力氣,緩緩鬆開了緊握的雙手。
眾人也是長出一口氣,紛紛吵吵嚷嚷著兩個人實在厲害,今天算是開了眼,尤其是這個黑小子,年紀輕輕就天生神力,只要能活下去,未來怕是不可估量,指不定真能做個陌刀主人。
黝黑少年被少東家拉到一邊,眼神詢問,黝黑少年心領神會,也不開口,先是搖搖頭,再是點點頭。鐵匠也是哈哈大笑,一邊被大家奉承著,一邊走到兩個少年面前,先看看黑小子,再看看少東家,拍拍黑小子的肩膀,直誇少年人好厲害,又拍了拍少東家,認真的說了一句:“你沒說大話,我信你能開八斗半。”
少東家自然也不算是說大話,雖然他僅用血肉之力只開得了七鬥弓,但是如果運了氣,他絕對能開超過一石。
少東家明白鐵匠看穿了他們倆的秘密,因為他們從某種意義來講,算是同類人。鐵匠又再次回過頭拍拍黝黑少年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看了對方一眼,這才轉過身走回去,跟其他人嘻嘻哈哈起來。
只是就在大家把那張比拼的桌子往回搬得時候,不知道咋了,那桌子竟然咯吱咯吱晃盪的厲害,最終頂不住,嘩啦啦四分五裂散成了柴火。
眾人更是驚得不敢說話,對鐵匠兩個人的力氣更加震撼。
天已經很黑了,其他營房的人肯定也都歇下了,畢竟白天吃的不算飽,早點睡著了還能好受些,節省些力氣,做個夢,很快第二天就又到了。
少東家營房的這群人今晚看了這精彩的比拼,也是難得的放鬆,又嬉嬉鬧鬧了一會,才各自上炕歇息。
兩個少年也躺下了,各懷心事,不言不語。
很快,營房裡就傳出了鼾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頗為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