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聽了便默了默,只說:“撫卹一事就由你著手料理。”
老迷糊頭聞言趕緊伸出枯爪往口袋裡掏,邊回道,“已經大致擬了單子,請三爺過目後敲定,還有,車已送回紡織廠去了。”他一面說一面就把帳單子與十三專用的鋼筆呈了上去。
老迷糊頭是五花八門的代理兼會計,五花八門雖為江湖門派,體系卻正規齊全,公中走大帳自需十三簽字。
十三略看了看便籤了,想了想,又在那撫卹金額後面添了個零,正要說話,只見小洋火揹著書包蹬蹬蹬跑了上來,及至見了十三,他立即剎住腳步,規規矩矩上前問安。
半年不見,小洋火似乎長高了半個頭,身板也壯實了,臉蛋卻較先前瘦削了些,褪了些嬰兒肥,少了稚嫩,倒添了幾分少年之氣。
十三一見他便招呼他叫上前坐著吃果子,小洋火規規矩矩地告了謝,卻猶自不敢坐。他上了這大半年學,受了詩書薰陶,更識得禮義與上下之分,故而謹慎守著規矩,不敢再像從前孩子似的不管不顧與十三同桌吃喝。
他穿著一身藍布學生裝,低頭盯著有些頂腳的黑布鞋,手不住拽著磨了邊的書包帶子,略略有些羞澀的樣子,儼然是一個大孩子了。
老迷糊頭見小洋火不似以往與十三相處,怕冷了場,趕緊打圓場,“這小倔驢駒子,成天熬心苦讀,說要見了三爺時請三爺檢查功課,怎麼現在真見了三爺,反像個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起來了?咳……”他一指小洋火,“你前日背的勸學,怎麼不背一回讓三爺聽聽?””
小洋火只顧低頭,聞聽老迷糊頭的話,他抿了抿唇,才抬頭看向十三,詢問十三的意思。
十三點頭應允。
小洋火便挺胸抬頭,朗聲背誦起來。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
…………
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他聲音宏朗卻依舊帶著稚嫩,面上掛著一派小大人的正經持重之色。及至一背誦完,他又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十三見之不禁一笑,又讚賞道:“果然頗長進了。”說著就把桌上剛剛簽過字的鋼筆遞給小洋火,又道:“以後就如此好好用心學習,必能青出於藍。”
小洋火聽到十三的讚賞鼓勵,又見十三把常用的鋼筆親自遞給自己,他滿面喜色地上前接住,敬畏天神似地看向十三。
老迷糊頭見狀忍不住又打趣一番:“這可不得了了,這回得了三爺親自送的好東西,回去後,這小馬駒子還不得擺個香案供起來……咳……”說著就嘿嘿笑。
小洋火聞言更不好意思,只緊緊握著鋼筆。
十三亦一笑,又把撫卹單子交予老迷糊頭,著他去好生料理。
老迷糊頭一面接過單子一面應了。
後面的油嘴子本是昨日當了逃兵,生怕十三會降罪於他,故而一直默默裝透明人。此刻他在老迷糊頭背後偷眼一看,忍不住瞪大了眼珠子,心中暗暗咋舌後悔,那撫卹金數目之大,足夠他八輩子都吃不完!此刻他直恨自己沒在昨天的槍戰中被打掉個胳膊腿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