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這一路,陳七走得甚是煎熬。
自從丁了了知道小石是在沁香渠那一帶跑腿打雜的以後,這一路就有了聊不完的話題。她彷彿忽然對沁香渠產生了興趣,從花樓的佈局到樓裡的規矩、從姐兒們的日常到花魁的排名,事無鉅細,她一概要問。
陳七每天對自己說一百遍“我不心虛”,卻不知怎的,總覺得兩條腿時時發軟。
丁了了一次也沒有對他發怒吵鬧,他卻每時每刻都在擔心她忽然惱了、忽然掀簾子跳出去,又讓他想盡了辦法也找不回來。
唉,有個媳婦可真難!追不回來的時候愁得頭髮都快白了,追回來又是如此患得患失……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喲!
如此這般愁了一路,還是沒有想出個好的對策來,金陵那邊卻來人了。
黑衣黑褲腿腳利落的小廝搶在賣茶娘子的前面衝到車前,攔住了正掀簾子下車的陳七:“七爺,家裡已經知道您接了少夫人回來,老爺夫人高興得不得了,都盼著您趕緊回家去呢!”
陳七停在車門前,頓住了。
他們,如何知道的?
小廝仰起頭,笑呵呵:“家裡人心裡惦念著,怎麼能不知道?三殿下那邊送來的訊息,說七爺您在漓陽縣追著一個女大夫滿街跑……二爺他們一聽就明白了,忙趕著派人來漓陽縣相請,偏找了一圈沒見人,再一打聽都說您是陪著少夫人回孃家了,那咱們還有什麼找不著的?”
“原來……”陳七咬了咬牙。
原來陳家沒盯著他,倒是三皇子替陳家盯著他了。
又或者說,有多嘴多舌的人,在替三皇子、替陳家拴著他了——那些人可真閒!
“我如今不方便回家,”他道,“三殿下的差事還沒辦完,我仍然需要在漓陽縣住一段時間。我娘子的事……時候到了我自會帶她回家,請老爺夫人不必著急。”
“哎喲七爺!”小廝攔在車前,不住地打躬:“您就別為難小的了!三殿下早已經誇過您這一趟差事辦得好,如今家裡都在準備擺酒為您慶功了,您偏說差事還沒辦完,這、這個藉口實在說不過去啊!”
陳七黑著臉,遲遲不願再接話。丁了了在車內聽見,便掀開簾子,看著那小廝笑了:“你這孩子真是討打!你少爺說差事沒辦完就是差事沒辦完,他還能哄你嗎!”
小廝轉頭看見她,眼睛都亮了:“少夫人!小的來福,叩見七少夫人!”
說罷居然真的跑上前來磕頭。
丁了了只好擺手連說“免禮”,又扔出一錠銀子笑道:“我也沒有什麼好賞你的,這點銀子你拿去喝茶吧!”
“哎喲,謝少夫人賞!”小廝忙又磕頭,笑嘻嘻撿起銀子揣在懷裡:“少夫人可比咱們七爺大方多了,小的們跑前跑後跟了七爺幾年,也沒見七爺給過這麼大的賞!”
陳七站在車門口瞪眼:“我賞你一記窩心腳行嗎?”
“哎喲,那可不行!”小廝忙捂著胸口後退,又向丁了了告狀:“您看,七爺待我們多兇!”
“這不能怪他。”丁了了探出頭來看著陳七,含情脈脈:“他也很不容易的。他的錢都是陳家給的,他賞你們等於拿陳家的錢借花獻佛,終究不夠心安理得。”
小廝愣了愣,之後又誇張地叫了一聲:“哪裡就想到那上頭去了?陳家的錢不就是七爺的錢嗎!自己家的錢、自己家的人,怎麼還這麼見外!”
丁了了搖頭笑道:“也不是見外。就是這麼大個人了,自己一事無成,只管拿著家裡的錢在外面充大瓣蒜,終究不好看。他從前不肯大把撒錢,那也算他還有幾分廉恥,知道害臊!——只可惜到了沁香渠,就把這兩分廉恥給忘了!”
“娘子!”陳七掀開簾子哧溜鑽了進去,黏糊得跟剛吃了糯米糕似的:“娘子,奴才們在吶,給我留幾分面子行不行?”
哦豁,小廝在外面聽得很開心。
這位七少夫人出身小門小戶的,威風居然也不小嘛,會吃醋會發脾氣,七爺還得像哄祖宗似的供著她!
以後可有好戲看咯!
笑了半天,聽見裡面說話聲始終沒斷,牛車卻晃晃悠悠又要開始往前走了。小廝終於醒過神來,忙又上前一步攔住:“七爺,少夫人,回家不是那個方向啊!”
“我們不回家啊!”丁了了掀開簾子笑道,“娃娃,賺錢很不容易的啊!我在漓陽縣還有個病人沒治好吶,我要是半路上跑回了家,人家病人不罵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