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道:“你十五弟正在用功讀書,每日功課都很滿,無暇見人,你很想見他嗎?”
永瑆感覺得出,乾隆是不想讓他見永琰的,仔細琢磨著,似乎明白了,便笑答道:“讀書是正事,也是大事,兒臣豈能打攪?等十五弟的書讀完了,兒臣再見不遲!”
乾隆點點頭,又對懿澤說:“你原本是永琪的側福晉,又是綿億的母親,朕就恢復你側福晉的名分,來日新君即位後,朕會封綿億為榮郡王,你就是榮王太妃了!”
懿澤又謝恩。
乾隆便叫懿澤和永瑆都退下。
他們二人走出,毛團就又引著另一個小丫鬟進去了。懿澤迎面看到了一眼,恍惚覺得像是在琅岫身邊見過這個丫鬟,側耳凝神,似乎聽到那小丫鬟在向乾隆稟報琅岫的病,懿澤想起孟冬曾說過可以幫琅岫調理舊症,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懿澤和永瑆一同走出養心殿,永瑆依然拄著柺棍,兩人都低著頭走路,沉默不語,氣氛怪怪的。
走出養心殿的院落,在月華門外的夾道上,永瑆先開了口,問:“等十五弟的‘書’讀完了,是不是你就該離開了?”
懿澤抬起了頭,看著永瑆,輕輕一笑,問:“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只是猜到了一些不該去猜的事。”永瑆長嘆一聲,道:“我千金散盡,差點一命嗚呼,所求也不過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沒想到,到頭來,你還是不能活。”
懿澤笑道:“人活一世,終究是要死的。再說了,十五阿哥的‘書’也不是一下子就讀完的,我也還有些日子可活,你也不算白忙活。”
“但這些日子,還是與我毫無關係。”永瑆停住了腳步,拄著柺棍,看著懿澤,笑著,笑得很苦。
懿澤也停住腳步,與永瑆相對而站,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永瑆道:“我後悔了。”
懿澤問:“後悔什麼?”
“後悔那晚沒有接受你的‘報答’,現在我對於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如果我再跟你索要‘報答’,你是不是準備過河拆橋?”永瑆看著懿澤發笑,笑容中透露著一絲陰險。
懿澤愣住了,不知該如何作答。
永瑆大笑起來,笑道:“瞧把五嫂給嚇得,我跟你開玩笑呢!”
懿澤也只好附和一般的笑了笑,道:“真的很謝謝你,十一弟。”
“五嫂客氣了,我倒要感謝五嫂。我這麼些年,名聲不太好,想逞英雄,連孩子們都把我當‘狗熊’,這次託五嫂的福,讓我當了一回真正的英雄,我以後在兒子們面前,總算有點談資了!”永瑆說著,展現出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
懿澤默默感動著,她知道永瑆的這幾句話,其實就跟孟冬遺言中的“彼此成全”是一樣的,都是要消滅她的負罪感。
永瑆又笑著問:“對了,那個……我的馬車今天停在了乾清門外頭,不知道我們順不順路?”
懿澤會意,笑道:“我的馬車一向都是走神武門的,還真是不巧。”
“不順路,那就各走各的吧!”永瑆笑了笑,道:“五嫂保重!”
懿澤也點點頭,道:“十一弟也珍重。”
夾道的風,吹動著懿澤的頭髮,掀起著永瑆的衣襬。他們相視一笑,永瑆轉身向右,向乾清門方向走去。懿澤轉身向左,向神武門走去。
永瑆心如明鏡,既然不可能相伴終老,不如相忘於江湖,絕不願藕斷絲連的牽扯不清。這輩子,他們也就只是“五嫂”和“十一弟”的關係,在他小時候就已經是了,這種關係從沒有改變過,以後也不會變。
懿澤依然心懷愧疚,但她不會再像當年一樣,被負罪感左右了。她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也知道應該做什麼。如果不能給與,就不要留下絲毫的餘地,不然對自己、對別人,都是一種傷害。
向背拉開距離,永瑆忍不住又回頭,看到懿澤正在遠去的背影,眼淚無聲的滑落。從沒有開始,何以談結束?就算他寄希望於來生,也知道她已經來生有約,相遇也不過是重複今生註定的遺憾。
如此,他只願來生,再也不要遇見。他又轉了回去,繼續往前走,發誓再也不回頭。
漸行漸遠,懿澤也回頭了一次,她看到永瑆的背影已經變得渺小,拄著柺杖,走的很辛苦。她是帶著使命來到世上的,曾以為人間不過是一個棋盤,置身其中方知,棋局無情,人間有情。這個棋盤,正是世間最美好的地方。只可惜,她這輩子,卻為了下好這盤無情無義的棋,傷害了太多有情有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