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嫂喜歡四哥那種本分老實的感覺,可是她卻忽略了,我和四哥雖然是一母所生,但四哥小時候,那是被額娘慣壞了的,要什麼有什麼,然後四哥就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學不會,才能長出他那顆單純的、傻乎乎的心!我呢?額娘死的時候,我才兩歲多,我壓根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的任務是在太后和舒妃娘娘的教導下勤勉好學,討得皇阿瑪的歡心,贏得大臣們的稱讚,儘可能多的籠絡人心!”永瑆說著,得意且無奈,嘆道:“四哥三歲的時候,大字都不會寫幾個!我三歲的時候,能把皇阿瑪的詩默寫下來好幾首呢!大家都稱讚我是神童,我卻羨慕四哥的蠢笨。你想,如果我不能幹,就四哥那麼老實、八哥那麼痴情,皇城內哪裡還有我們兄弟三人的立足之地?”
懿澤笑問:“這麼說,你不覺得自己是神童了?”
永瑆搖了搖頭,風趣的說:“哪有什麼天生的神童?都是環境逼得!努力練出來的!八哥是倔,說得罪皇阿瑪就得罪皇阿瑪,眼睛都不帶眨的,但是我不敢,八哥不成,我能接,我要不行了,後邊就沒人了!舒妃娘娘很看好我,說一張白紙好畫圖,不比八哥是半道收養的。太后說皇阿瑪喜歡五哥,所以凡是五哥的優點,我都要學習,我是真累,也不敢說苦,兩位哥哥、還有舅舅們的前程,都在我一個人身上呢!”
懿澤點點頭,也隨永瑆感嘆著。
永瑆抖動著眉毛,又笑著向懿澤道:“大家都說,太后對我那麼偏重,舒妃娘娘撫養了我,怎麼她們死了,都沒見我怎麼傷心。我實話說,我高興著呢!說我無情無義,那我就無情無義了!我從小勤學苦練,沒日沒夜的,練字練得手都磨得起泡,還是達不到她們的要求,當我手疼、想哭的時候,都得忍住,你知道那時候舒妃娘娘在幹嘛嗎?”
懿澤搖了搖頭。
永瑆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她在那查皇阿瑪來看我的次數,比看其他兄弟們的次數,看看哪個多!”
懿澤會意,也笑著點點頭。
永瑆長嘆一聲,目光變得稍微深沉了那麼一點,道:“等我的手都磨出繭子了,我的心就硬了。”
懿澤問:“她們對你,就沒有一點真情實意?只有利用嗎?”
永瑆笑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是很微妙的,感情和利用的分界線,常常不是那麼明顯。太后那城府深得,都快要活成人精了,我實在很難想象她還會對誰有感情!就臨了那兩年,她有時糊塗有時明白,我都害怕她那糊塗是裝的,整天捏著一把冷汗,直到她死了,這事才算完!舒妃娘娘對我,或許有些真情可言,我們之間的利用也是相互的,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正是因為相互牽絆太深了,舉止之間都是對彼此的顧慮和妨礙,那種感覺真的很累很累!我也沒有盼著她死,我只是想跟她保持點距離,這樣,大家都能稍微輕鬆點,有什麼不好呢?我也不是沒為她們做過事,那些年太后和皇阿瑪關係緊張,多少次都是我從中調和的?舒妃娘娘的母家親眷,不也都搭著我這條線鞏固了自己的地位嗎?”
懿澤又笑問:“現在她們都不在了,你是不是過的自由一點?”
“走在大街上,會自由。在家裡或者在宮裡……”永瑆又長嘆一聲,無奈的笑道:“說了你別笑話,我在家裡相處的不太好。你應該知道,太后曾為我八哥主婚,鬧得真叫一個天翻地覆,太后差點瘋了,舒妃也被貶了好久的舒嬪,受連累的人成群結隊!所以,到了給我議親的時候,我是半點想法都不敢有,他們說娶誰就娶誰,他們說什麼時候成婚就什麼時候成婚!嫡福晉是太后選的,兩個側福晉是皇阿瑪賜的,我極度配合,還不夠嗎?老天爺就是捉弄我!指婚完了,還沒到婚期,皇后娘娘死了,按理說,我應該和十二弟一樣推遲婚期,可太后和皇阿瑪不發話,我也不敢做主,舉行了一場那麼隆重的婚禮,我心裡好不安。果然最後還是因為這事,十二弟得罪了皇阿瑪,我心裡好難過,我去安慰十二弟,被他罵的豬狗不如,我不敢說自己委屈,也不敢讓人知道被他罵了,可我沒有辦法讓自己做出新婚的喜慶之態,誰願意自己的幸福非得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何況還是這種利益聯姻、強加的幸福?可是我那八丈高臺的丈母孃,一見面就挑剔我對她女兒不夠好,動不動就到舒妃那裡告一狀,搞得我都不知道怎麼回家了!我寧可整夜坐在大街上!”
懿澤知道,他說的丈母孃就是敏敏了,想來敏敏的強勢為人,以及永瑆在婚姻中的被動處境,也的確夠難為的。
停了一會兒,永瑆笑道:“淨顧著說我了,說說你吧!”
懿澤輕輕笑著,問:“我有什麼好說的?”
“你肯定比我故事多啊!”永瑆看了看懿澤,饒有滋味的笑著,又看遠方,溫聲細語:“我從小就聽說了你不少事情,聽說你曾做過我額孃的守靈宮女,聽說過五哥英勇救你的故事,還有你們成婚後很多不太好的傳聞……”
懿澤有點困了,眼皮打架的聽著。
“你今天跑到這種地方,是不是因為和綿億慪氣了?你知道我是怎麼找過來的嗎?”永瑆自娛自樂的問著,又扭頭看懿澤,發覺懿澤正發睏的栽頭,生怕懿澤栽下山崖,忙湊近她身邊,讓她的頭慢慢靠攏在自己肩上,然後慶幸她並沒有醒。
過了一會兒,永瑆感到夜色更冷,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披著披風,於是右手輕輕解下,輕捻著邊,從自己的右邊轉到懿澤左邊,就裡朝外的反披在懿澤身上,以免驚醒她。他就這麼看著她睡,一直到天亮。
當陽光照過懿澤的臉時,她睜開了眼睛,她看到永瑆正在看她。
懿澤忙離開了永瑆的肩膀,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睡著的。”
永瑆溫柔的笑著,搖頭道:“沒事。”
懿澤看到自己身上的披風,忙還給永瑆,問:“你該不會就這麼睜眼了一夜吧?”
永瑆笑道:“我看你太累,不忍心叫醒你,可是我如果也睡著,說不定咱倆就一塊掉下去了!”
懿澤問:“你不是不怕掉下去嗎?”
“我不怕我掉下去,但是我怕你掉下去。”永瑆望著懿澤的眼睛,深情款款的說:“只要我活著,就得保證你活著啊。”
懿澤腦海中恍然閃過永琪在斷頭臺上說過的那句“只要我還活著,你就必須活著。”
那年和今日的眼神、語氣竟然是驚人的相似,只是說話的,卻不是同一張面孔。
昔日重現,懿澤又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突然站起,走到了靠近山體的地方,加速心跳著,不想去看永瑆。
永瑆也站了起來,走到懿澤身邊,問:“你怎麼了?”
懿澤只是搖頭,不願說出內心的感受。
少時,陽光被烏雲遮住,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懿澤渾然不覺,只是在那裡發呆。永瑆忙張開披風,蓋過懿澤的頭頂。懿澤恍然間又看到了在霧靈山上,將披風蓋過自己頭頂的永琪,那種溫情的笑容。
懿澤不明白,人生為何總有如此多驚人的相似,可她卻陶醉在這種相似中無法自拔。
永瑆拉著懿澤上馬,他坐在懿澤身後,縱馬揚鞭,奔入城中,到一家詩社門前停住。此時雨已經停了,永瑆扶懿澤下馬。
懿澤問:“這是什麼地方?”
“我常來的一個地方,你看了就知道!”永瑆笑著,引懿澤走進一家詩社。
懿澤懵懵的,就跟了進來。一進門,那些正在談天論地的文人們,都圍了過來,相互高喊著:“快來!是十一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