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看著下面的朝議。趣*讀/屋不同於奏報下旨模式,這些閣老和都督們似乎並沒有達成合意。這讓他聯想到一個詞“坐而論道”。雖然這種流行於秦漢的傳統在宋時已經不見了,不過現在卻又看出了端倪。
按照大明朝禮,百官行禮之後立於兩側,如果是侍坐御前,則在奏事時站起來,奏完之後才能坐回去。眼下這些閣老、都督,只是說話前起身行禮,旋即就可以坐著說話了,真是優渥到了秦漢時代啊。
崇禎並不知道,這是因為他這個皇帝在場,如果只是皇太子在,閣老先生和都督將軍們連起身行禮這個環節都可以省略。
在朱慈烺看來,只是縮減幾個小禮節就能讓人覺得自己禮賢下士,待之以國士,世界上沒有比這更便宜的事了。
待之以國士,自然當會以國士報之;待之以奴婢,則讓人以仇讎視之。老祖宗們早就將這個道理說得很清楚了。
在後世許多人說明朝大臣得跪著跟皇帝說話的時候,怎麼能夠想象神宗萬曆因為強迫一個小宦官唱戲未遂,一怒之下剪了宦官一縷頭髮戲耍,竟然差點被廢去帝位。
崇禎也是踐行這個道理,接見重臣時喜歡用家人禮,如今見兒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更是欣慰。
在他看來,任何一個能夠明禮儀,不驕於人上的君主,勢必不會成為一介暴君。而這是崇禎對兒子最大的憂慮,很難確定朱慈烺到底是太祖、成祖那樣的戎馬之君,還是會成為武宗、世宗那樣的驕狂之主。
現在,崇禎算是放下了小小的憂慮,又想起了最近報紙上的種種論調。這位皇帝十分聰明。但缺乏看透迷霧背後真相的智慧。朱慈烺知道所謂禪位之說只是個閃光彈,但皇帝卻實實在在被閃了眼睛。
——如今四海昇平,就此退位也算失國而後復,未必會留下惡諡。而且皇太子開闢遼寧、海西兩省。榮歸於上。也算是給自己增光添彩了。日後若真有封狼居胥的不世偉業,難道也要叫兒子讓給自己?
崇禎聽著下面的爭論。心中開著小差。
——崇禎二十三年,倒也夠了。
崇禎輕輕掐了自己的掌心,下定了禪位的決心。
朱慈烺請父皇前來坐鎮,並非自己鎮不住。而是出於禮節的考慮。國家大事無非在於祭祀和戰爭,如果這麼大的事不讓皇帝參與,自己真成了跋扈。反正皇帝現在對於政事已經不甚關心,頗有一副甩手掌櫃的模樣,也不用擔心他突發奇想,說些令人被動的話。
在閣輔與都督們的爭論中,都督們努力將問題引向戰術層面。而閣老們盯著全國戰略不放鬆。看起來頗有些雞同鴨講的情形,但同時也是討價還價的交手。當吳甡終於鬆口,同意在年內對日本進行懲戒之後,大都督府也表示了同意。
相比之下。對日作戰更簡單。從四年前皇太子就開始了琉球佈局,有足夠的文職官員處理後勤,有足夠的通事翻譯文書號令。加上琉球國提供的情報,大明對於日本薩摩藩島津家族也有了認識,知道他們與毛利家族是兩大反對幕府的力量,如果對他們動手,甚至可能獲得幕府的預設。
而且日本有金山銀山,日本銅是上好的銅料,硫磺的品質也高於大明——人家的火山還是活的呢。
相比之下,蒙古那邊就什麼都沒有了。
“諸位時常引用吳子之言,‘一戰者帝’,我也是深為認同。”朱慈烺道:“然而無論是南洋還是東洋,打下來並不能成就霸業,而且我們的海軍還不足以畢其功於一役。真正能夠成就千秋霸業的,始終還是在北方。”
照孫子所謂九地區別,蒙古這片開闊的高原——或說是被周圍群山包圍的盆地,其實一塊“交地”。所謂交地,便是我可以往,敵可以來。從漢代以來,北方遊牧民族就透過這片交地,對華夏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尤其是漢朝有白登之圍,匈奴的鐵騎一度逼近甘泉宮百里之內。晉朝時更有慘絕人寰的五胡亂華之變,宋朝就不說了,到了明朝還有土木之變,每一次都帶來了極大的創傷。而東、南兩個方向,有大海隔絕,又因為其本國的戰爭潛力限制,對華夏其實都沒有顛覆性的威脅。
當然,與世隔絕三百年,落後世界兩個世代之後,發生什麼怪事就很難說了。
“而且我做事,喜歡先難後易,只要解決了最難啃的骨頭,往後就是勢如破竹了。”朱慈烺毫不掩飾地將自己好惡展現出來。
一旦他這麼說,誰都知道北伐是再難迴避的了。
“這回我們的北伐絕不是像霍去病那樣打擊匈奴的有生力量。”朱慈烺道:“所有收復的土地、草原、山林,概視為大明領土,其上的百姓,無論是韃靼人、瓦剌人,還是漢人,都一視同仁,受到大明律的保護和制約。所以內閣要準備好親民官、法官的調任。”
“臣等遵旨。”吳甡代表內閣最終服軟了。
“大都督府,”朱慈烺有意將目光在王世欽身上停留了一秒鐘,“既然技術上討伐蒙古是可行的,那麼就制定完整計劃,切實實施。不要擔心花費巨大,也不要擔心打的時間長,這是華夏國運之戰,必須要打得漂亮,為子孫永絕後患。”
“臣等遵旨!”大都督府的四位都督顯然比閣老們更加有戰意。
朱慈烺起身向皇父行禮,道:“父皇陛下可還有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