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請陛下三思。”顧君恩終於還是進言道:“無論是去雍涼之地還是巴蜀,都是以立足不敗為第一要務。而取荊襄則陷入四戰之地,再無寧日。譬如壯漢鼻衄,看似小虧,實則卻會在輪戰之中氣血耗盡,再難恢復。”姑且不說等大軍南下時,襄陽是否仍在手中。
就算到了襄陽,北面有朱太子的大明官軍,東面有左良玉大軍,西面有虎視眈眈的張獻忠,只是派來試探虛實的人馬就足夠大順軍疲於應付。
再退一步說,大順在襄京站住了腳,但是這十數萬大軍怎麼過冬?大順從立國至今,從來沒有一處根據地能夠穩定供應大軍糧草,全是透過追捐助餉,如果不能保證糧食來源,又沒有天然屏障可以依託,就只能再次採取流動作戰,如此又成了流寇。
而今時不同往日,當年雖然是流寇,卻正處於上升期。正所謂買漲不買跌,各地鄉紳無不認為改朝換代的時刻來臨,也頗能接受李自成這位新天子和他
“免糧免役”的宣傳口號,自然肯開城迎接,歡慶美好新生活。可以說,那時候闖王李自成代表天下新秩序。
一種能夠對抗舊秩序,幫助鄉紳擺脫舊秩序壓迫的新秩序。在丟棄北京、山西、陝西之後,大順的頹勢無可避免地展露在世人眼中。
還有人會願意在這個時候在一個沒落的流寇政權上下注麼?還會有鄉紳寄希望於大順給他帶來新的美好生活麼?
考慮到大順一路來對鄉紳的壓迫更甚於朱明,若是真的要東征南京,絕對看不到當初望風而降的大好局面。
一旦各府縣真的進行抵抗,光是用人命去填,就像是道不斷放血的刀口,再強壯的人也會失血過多而死。
而這還沒有計算各地駐守造成的兵力分散。顧君恩甚至相信,如果李自成真的要重操舊業,大順內部首先就會分崩離析。
那些文官會在第一時間找機會逃走,回原籍去當自己的地主富家翁。甚至軍隊都有可能叛降。
姜瓖、白廣恩、馬科等人已經屢次證明降將是靠不住的。此刻看來,大順就像是一張大嘴,短短几年間裡吞噬天地。
但它只是一張嘴,根本沒有胃囊腸道加以消化……所以現在只能全都吐出來。
相比之下,張獻忠能夠扼守蜀道佔據巴蜀天府之國,經營一隅,倒顯得頗有大智慧。
李自成看著顧君恩。耐下心聽完自己首席謀士的勸諫,卻仍舊沒有想到那麼深刻的內涵。
他對自己的評價已經有些脫離現實,仍舊以為自己還是那個打出
“闖”字大旗,就能一呼百應的新一代真命天子。……
“殿下是否已經做了決定?”一干參謀們竊竊私語。
“放李闖入江南實在太過分了,怎麼說那都是大明的土地!”一個上尉參謀激動道。
“你這是婦人之仁!我軍優勢在於善戰,而劣勢在於兵員數量不如闖逆。闖逆佔據的地方越多。就越要分出更多的兵來鎮守地方。只要他一分兵,我軍的劣勢也就不復存在了。”立刻有人理智反駁道。
“一張白紙才好書寫,”又有老成的人說道,
“殿下在山東如臂使指,正是因為那裡已經被東虜、土匪血洗一番,所以一旦集屯並寨,誰都不敢不服從號令。然而江南那邊勢家大族盤根錯節。政令軍令不能通達,正好借李闖之手將之毀去。”
“江南百姓就不是大明子民了?咱們吃的軍糧裡也有江南送來的呢。”有人悶聲道。
“你們也太小看皇太子殿下了。”又有人道:“以殿下的天縱之才,難道還需要借李闖之手去做這種事麼?什麼疑難雜症碰到殿下不是手到擒來?”
“呵呵,那衍聖公府是怎麼回事?”有人陰陽怪氣道:“羅玉昆剛抄了孔家,轉頭就向東宮投降了,所抄贓物一件不少地送到了殿下手裡。你們還是將殿下想得太簡單了!”
“你血口噴人!”之前那上尉叫道:“竟然毫無實據地誣衊皇太子殿下!”其他人也紛紛皺眉側目,對這出言不遜的狂徒頗為氣憤。
“哈,”那人冷笑一聲。道,
“正是殿下有這樣如此謀斷,我魏雲方才心甘情願為其鷹犬爪牙!”之前那上尉一時語塞,總不能說
“皇太子不值得你追隨”之類的話,不由脹得滿臉通紅。
“你們都別吵了!”一個參謀推門而入,朗聲道:“殿下傳令:總參謀部立刻隨駕前往洛陽,設立東宮行轅。”
“南陽那邊怎麼說?”